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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該來的總會來

  蘇大為怎么也沒猜到,來的人居然是安文生。

  上前去一個熊抱,被安文生一臉嫌棄的推開:“惡賊,別貼這么近,惡心。”

  “嘿嘿,我都沒嫌你一身塵土,冷得冰塊一樣。”

  蘇大為被安文生一把推開,臉上卻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的表情,開口問:“現在才三月,你這是年前就動身了吧?”

  “是啊,我是十二月就從長安出發了。”

  安文生語氣里頗有幽怨之意:“幾乎跟長安派出的使者同時。”

  這話說的,蘇大為又是感動又是不解:“你怎么……你怎么專程跑來找我?是有什么事?”

  “惡賊,咱們能不能坐下說話?”

  安文生說著,也不理蘇大為,自顧自的走到帳角,尋了塊毛氈跪坐下來。

  “我在路上跑了三個月啊,腿都跑瘦了,跟著師父都沒這么趕過路。”

  從長安到金山,路上實打實要三到四個月時間。

  再加上他出發的時候是冬季,寒冬凜冽,這一路著實不意。

  蘇大為招呼了一聲,走出帳外喊了自己手下一名斥候,讓他幫著取點東西,然后回來在安文生對面盤坐:“老安,快說出了什么事,你特地來看我我會感動的。”

  “別感動,我不光是為了你的事,還有別的事,我師父讓我跑一趟,我只是順路來看看你。”

  “呃?”

  蘇大為愣了一下,心中尋思:看袁守誠帶著安文生經常沒事就往西域跑,這對師徒究竟在搞什么?總不能是在走私吧,以安家的權勢要運點什么貨,跟商隊說一聲不就完事了,也用不著親自來回跑。

  也不可能是取經吧,沒聽說道士要向西域取什么經的。

  雖然后世有所謂“老子化胡說”,不過估計這年頭還沒這種說法。

  就在他心里胡思亂想時,安文生拍了一下大腿:“我師父有一個心愿,要想完成,非得落在西域諸國,所以苦得我,也只能多多勞頓,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了。”

  “是什么心愿?袁師想做什么?”

  “他……”

  安文生的話沒說完,就見簾幕一掀,聶蘇手端著木盤,盤子里放了一壺酒,兩碟下酒小菜,快步起進來。

  是方才的斥候得蘇大為之命,替他去置些酒菜,結果卻被聶蘇聽到截胡了。

  “阿兄,安大兄。”

  “是小蘇啊。”

  安文生一見聶蘇就笑起來,笑得眉不見眼的,十分親切。

  不過蘇大為總覺得,他這笑容,多半是看到了酒。

  “軍中弄點酒不容易,這是我上次得大總管賞賜的一壺酒,便宜你了。”

  “大總管,程知節還賞酒,你做了什么了?”

  安文生有些詫異的問。

  聽他發問,蘇大為頗有幾分自得,將上次狼衛之事說了一遍。

  安文生接過聶蘇遞過來的酒杯、筷箸,聽得入神。

  等蘇大為說完了,他放下筷箸,摸了摸下巴道:“這事辦得不差啊,若是我的話,最多也只能這樣了。”

  說完,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蘇大為。

  “你看我做甚?”

  蘇大為被他盯得全身汗毛倒豎:“眼神怪怪的。”

  “不是,阿彌,我是覺得你這趟隨軍,倒是沒白來啊,行事比在長安時,更果斷了些。”

  “我這也是被逼出來的。”蘇大為苦笑。

  安文生點點頭:“說得對,人人都是逼出來的。”

  說著,他向蘇大為道:“不過你的進步之快,還是讓我刮目相看。”

  “文生,你是知道我的,我其實是一個很懶的人,就想安安穩穩過日子,做不良人,查查案,做點生意賺點錢,家里有老母親,再把聶蘇照顧好,以后給她尋個婆家……”

  話沒說完,突然感覺脅下一痛。

  原來是聶蘇紅著臉,伸手掐住腰下軟肉,用力擰了擰。

  “哎,小蘇你干嘛?我說錯什么了嗎?找婆家有……”

  “不理你了!”

  聶蘇抱起木盤,面紅耳赤的逃出去。

  安文生看著一臉懵逼的蘇大為,不禁撫掌大笑:“叫你亂說話,哪有在自家妹子前說這種事的。”

  “那應該如何?”

  “這種事自然是……呸,我跟你說這些做甚。”

  安文生呸了一聲,給自己倒上酒,抿了一口。

  有些詫異道:“不是燒刀子?”

  他似乎已經很習慣這個原本看起來頗為粗鄙的名字了。

  不過或許是受袁守誠的影響。

  “你以為釀酒容易啊,供供長安還行,這數萬大軍,我供得起嗎?”蘇大為搖搖頭:“別岔開話題,你剛才要說什么?對了,說說袁師派你到這邊來做什么的?”

  “這個……”

  安文生面皮抽了抽,揮手道:“算了不說這個,我來,是有別的事和你說。”

  “什么?”

  蘇大為正拿著酒壺給自己杯中倒酒。

  聞言抬頭詫異的看向安文生:“你來不是順道看我的嗎?還能有什么事?”

  “咳,順道,也有事。”

  安文生放下酒杯,想了想道:“武昭儀,呃,武皇后的事,你知道了吧?”

  “長安使者昨天剛到,我聽說了。”

  “嗯,那便成,我來就是想跟你說一聲……”

  他左右看了看,感覺安全,才繼續道:“長孫無忌應該撐不了太久了。阿彌你真是好眼力,早早與武皇后搭上交情,你說想平平安安過過日子,不過依我看,有武皇后在,你是安生不下來了。”

  “呃,怎么說?”

  蘇大為心里一驚。

  剛才聽說長孫無忌要倒臺的一絲喜悅不翼而飛。

  “你還不知道?”安文生目露疑惑。

  “知道什么?”蘇大為是一臉懵逼。

  就聽安文生輕聲道:“這位新皇后,可不是省油的燈啊。”

  聽著安文生慢條斯理的將朝堂和后宮之事講來,蘇大為的臉色漸漸嚴肅下來。

  “這次后宮易主之事,非常復雜,可能比我們想像的更加兇險。這后宮,便是朝中勢力的折射,也是數股勢力交鋒之所。先是陛下召群臣商議廢后,以皇后無子為由,但是長孫無忌和褚遂良他們極力反對。

  后來以許敬宗等人為首的朝中官員開始改了口風,替武后說話。

  這其中,似乎另有隱秘。”

  安文生喝了口酒,繼續道:“就在你隨軍出征不久,后宮中傳出一個流言。”

  “什么流言?”

  “說是皇后秘密與其母柳氏求巫祝,以厭勝之術詛咒當時的武昭儀。”

  “呃,不會吧?”蘇大為有些愕然。

  厭勝之術,一向是宮中的禁忌。

  漢武帝就是為了這厭勝巫蠱之事,連自己的太子都殺了。

  衛青之姐,皇后衛之夫,也是因此事牽連而死。

  在本朝,至少目前為止,還沒聽說后宮有哪個女人發瘋,去碰厭勝之術。

  唯一沾點關系的,就是前次安定思公主被詛咒之事。

  不過那次的案子是蘇大為審的,主要是有人想借半妖的詭術,去控制……

  蘇大為還在繼續想,安文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

  “厭勝之說頗為可疑,也許另有隱情,不過,陛下據說因此大怒,當機立斷,將王皇后廢掉,當時右仆射褚遂良還有中書令柳奭等人站出來阻攔,結果陛下大怒,解除柳氏門籍不許入宮,又罷免了柳奭,并且貶了褚遂良。

  當月,陛下便下詔廢黜王氏、蕭淑妃二人為庶人。”

  說到這里,安文生的話這下來,低頭喝酒。

  蘇大為心中的震驚非任何筆墨所能形容。

  他雖然仗著穿越者的優勢,早就知道王皇后會被廢,武媚娘會成為新皇后。

  但是當這件事真的發生,蘇大為經由安文生的口,才吃驚的發現,此事,遠比外人看得要慘烈得多。

  可以說是高宗朝前期最嚴重的一次政.治事件。

  一般皇后、妃子被貶,如果不是謀反等十惡不赦之罪,多半還會留點香火情,留在冷宮里已經是極嚴苛的了。

  像這次這樣,直接貶為庶人的,實屬罕見。

  這就是一擼到底了,直接從母儀天下的后宮之主,皇后,跌落泥土變為草民。

  還有蕭淑妃也是,直接由曾經李治最寵愛的妃子,被貶為庶民。

  這兩人,究竟是犯了什么事,能惹得李治如此震怒?

  兩人一起被貶,難道她們聯手做了什么?

  蘇大為隱隱有所猜測。

  但,那個猜測實在太過大膽,甚至可以說是荒謬。

  安文生這時繼續道:“此事還沒完,十一月,你知道武后做了一件什么事嗎?”

  “什么?”

  “她將王氏及蕭氏縊殺。”安文生緩緩的道。

  蘇大為,坐在那里,仿佛石化了。

  這……

  這怎么可能?

  武媚娘,武皇后,居然親自下令,將前皇后和前蕭淑妃給縊死了?

  從被廢為庶人,到武媚成為皇后,到縊死兩人,前后幾乎沒有時間差。

  就是一氣呵成。

  究竟是什么樣的仇恨,乃至于此?

  一瞬間,蘇大為感覺自己渾身汗毛倒立。

  不光是為政.治斗爭的殘忍狠辣,也同時為自己三觀的顛覆。

  在他認識中的那個武媚娘,是絕不會做出這樣殘酷的事的。

  印象中的武媚娘,還是明空法師,有著慈悲之心,包容之心。

  她何時,變得這樣冷血了?

  這還是自己認識的武媚娘嗎?

  還是說,這才是真正的她?

  武媚娘……

  武皇后。

  她越來越像史書上記載的那個武則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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