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渾渾噩噩地在黑暗中不知飄蕩了多久,也許是一天,又或許是一年,方云終于感覺自己靜止了下來。
一團淡淡火光在黑暗中燃燒著,溫暖著他的靈魂,讓他漸漸恢復了一絲神智。
“楊太醫,云兒現在的情況怎么樣了?”
突然之間,黑暗中響起一個焦慮的女聲,似遠似近地緩緩傳入了方云的意識當中。
“這個聲音是誰?為什么樣我會覺得這樣的熟悉,這樣的思念?”
方云渾渾噩噩的想道,然而還未等他想起那道熟悉聲音的主人究竟是誰,黑暗中便再次傳來了一道更為蒼老的聲音。
“回夫人,二公子不過是因為腦袋受到鈍擊,所以昏了過去而已。
只要休息一段時間,就可以恢復如初了!”
那聲音帶著一份拘謹,一份謙卑,以及一份敬畏。
“這究竟是什么情況?我不是已經被推出崇陽門斬首了嗎?”
仍舊處于黑暗當中恍恍惚惚的方云,渾渾噩噩的想道。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麻煩楊太醫了!
梁伯,去賬房拿些銀兩,將診費付給楊太醫。”
那道令方云十分感到親切的熟悉聲音,再次從黑暗中傳來。
隨后,黑暗中便響起一陣腳步聲,漸去漸遠,至到了無聲息。
火光在黑暗中繼續燃燒著,不斷的溫暖著方云,讓他的意識越來越清醒,越來越強大。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對話,一股強烈的沖動充盈胸中。
“他們是誰?為什么會這么熟悉?”
一種強烈的痛苦和無邊的思念在靈魂中燃燒起來,方云突然產生一種強烈的沖動,想要看看那個聲音的主人。
他竭盡全力的想要睜開雙眼,拜托這無邊無際的黑暗。
好似是感受到了方云這股強烈的意念,那團溫暖的火光驟然間自黑暗當中炸裂開來,從黑暗里面撕開了一扇門戶。
門戶的深處,便是一方無邊明亮的世界。
但見方云的意識猛然闖入那扇門戶當中,朝著光明的世界沖了進去。
下一個剎那間,昏迷不醒的方云終于睜開了雙眼。
在柔和的燭光中,一個中年美婦映入了方云的眼簾之內。
但見她緊蹙著秀眉坐在床邊,正一臉擔憂和自責的看著方云。
那美婦人年紀在三、四十許,頭上插著一只碧玉簪子,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點點淚珠,似乎剛剛哭過。
“娘……”
方云怔怔的看著這名美婦人,近乎夢囈般喊出了這個名字。
這名美婦人,竟然與方云母親華陽夫人的面容十分相似,不!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甫一見到華陽夫人的面容,方云的心中當即爆發出了無邊的思念,方云想沖上去緊緊地抱住這名美婦人。
但他又怕,害怕這是一場虛幻的夢境,害怕在他雙手抱住她的那一刻,她就會好似泡影般的破碎。
“云兒,你終于醒了……”
聽到這聲呼喚,華陽夫人終于回過神來,長長的柳眉終于舒展開來,臉上露出一個喜極而泣的表情。
“娘親,真的是你嗎?”
方云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華陽夫人,華陽夫人的容顏比記憶中年輕了許多。
“孩子,是娘親,是娘親……”
眼見得自己幼子清醒過來,華陽夫人激動的垂淚道。
繼而,她便準備將方云緊緊地摟到懷中。
不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臉上再次浮現一抹憂慮的神色,剛剛舒展開來的秀眉再次蹙起。
熟悉的面容,溫暖的懷抱,這諸般終于使得方云相信眼前這一切,不是因為過度思念而產生的幻覺,而是真實存在的。
一股力氣憑空自身體當中爆發,方云突然間從床上翻起,雙手緊緊地保住了母親。
“娘親,娘親……”
方云枕在母親的肩上,一遍遍的呢喃著。
眼前這親切熟悉的面容,讓方云他有種落淚的沖動。
感受著方云異常的情緒,華陽夫人不由得一怔,繼而便用柔軟白皙的手掌,輕輕的拍著方云的后背,輕聲安撫著他:“云兒,你怎么了?”
自己這個幼子從小就性子要強,這么多年了,華陽夫人還是第一次見到方云表露出這樣強烈的情緒。
微微沉思了幾許時間以后,華陽夫人似乎想起了什么。
“好了,好了,云兒!娘以后不勉強你和那些王侯的公子們一起去學宮了!”
但見松開了緊蹙的秀眉,輕輕拍打著方云的后背,聲音柔和的說道。
此時此刻,方云卻是沉浸在這熟悉的溫暖懷抱當中。
真實的觸感,真實的嗅覺,真實的視覺,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著方云,如今這所有的景象并不是他死亡時產生的幻覺。
一切的一切,都恍如一場夢。
只有方云心中清楚,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他擁有了人生的第二次機會。
盡管方云并不明白,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但是他知道,他決不會讓這次改變命運的機會從手中溜走。
感受著母親身上傳來的溫暖,方云心情漸漸平靜下來,這時他方才感覺全身一陣撕裂般的痛苦。
痛苦,生病,太醫,娘親……
蘇醒過來以后發生的事情,剎那間從他的腦海里涌過,漸漸和記憶里的一幕重合上。
方云想起了一件事情,那是他十四歲的時候,他生了一場大‘病’。
準確的說,是因為被平鼎侯和鎮國侯的孩子聯合起來毒打了一頓。
被打的原因是小平鼎侯和小鎮國侯咒罵四方侯出身低賤,方云是四方侯的孩子,是賤種。
方云忍受不過,還嘴頂了一句,結果就慘遭了他們兩人的暴打。
這樣的情況,本來并不是第一次,只是這一次特別的狠。
使得方云大病了三天,母親華陽夫人還請來了上京太醫,為他醫治。
這件慘痛的經歷,就發生在方云剛剛修練武道不久的時候。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情,剛滿十四歲的方云,對于這種爭斗和武道有了深深的厭惡。
所以從那以后,方云便荒廢了武道,棄武從文。
這件事,可以說是改變方云命運的源頭。
望了望兩條瘦小的胳膊,方云終于確定了一件事。
這不是記憶,而是眼前正在發生的事情,現在的他剛滿十四歲,正站在抉擇他一生命運的關口上。
只有失去過,才知道現在的彌足珍貴!
方云一句話不說,只是死死的抱著母親華陽夫人。
一種失而復得的幸福沖擊著他的心靈,淚水終于如決堤一般傾瀉出來。
與眼淚一起傾泄流出的,還有塵封于過去,充滿痛苦和愧疚的記憶。
“娘親,這次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都不要讓你再從我身邊離開!”
方云狠狠地咬著牙齒,在心中鄭重地立下誓言道。
無論是母親,還是兄長,又或者是父親,痛失了一次所有至親的方云,絕對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眼見得方云滿面的淚痕,華陽夫人心中不免詫異一陣,在她的印象中,這孩子可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哭啊!
“好孩子,別哭了,你可是方家的男人!你爹說過,方家的男人只能流血,絕對不能流淚!”
抬起柔軟白皙的手掌,輕輕地將方云臉上的淚痕抹去以后,華陽夫人柔聲安慰道:“已經昏迷三天了,云兒現在肯定餓了吧,娘這就去把給你準備的補粥端來!”
華陽夫人扶著方云重新躺下以后,步伐迅疾而又儀態端莊地向著門外走了出去。
待到母親華陽夫人的身影走出房門以后,方云靜靜地躺在床上,默默地盯著木床上方的花紋,雙目失神。
短短一日之中,方云經歷了父亡母喪,家抄族滅的大悲,又經歷了重生少年,抉擇命運的大喜。
大喜大悲之下,早就已經使得他精疲力盡了。
然而就在他準備閉目修養精神的時候,突然之間,他卻是感受到了腦海中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