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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遠交近攻

  王遵字子春,乃是霸陵大姓,常居于常安。

  第五倫第一次入京時,他觀望后,認為此子進了京居然還退出去,沒前途,選擇等待。

  后來劉伯升抵達,王遵以為其乃豪杰也,傾心投靠,并獻上了分上林苑以換取豪右捐糧之策,劉伯升欣然采納,一口喝了這鴆酒……

  雖然確實幫他贏得了部分豪右支持,但這件事并沒能挽回劉伯升的敗亡。而當初瓜分上林苑的數十家薄冊,也成了隨時可能被第五倫南下清算的名單!

  盡管魏軍遵守第五倫“冬天不打仗”的命令,只滿足于控制新豐、鴻門及藍田,尚未席卷而來,但隨著長平館之宴的結果傳開,“可能反”的渭北三十三家著姓都遭了殃,更何況是他們?

  有的人跟綠林走了,有的則還想去渭北哀求,更多人則茫然無措,開始氣急敗壞地埋怨王遵不該帶他們投效劉伯升。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事到如今,諸君就算去第五倫面前將頭磕破,淚哭干,也換不來他一絲憐憫。”

  王遵倒是冷靜:“我家就在霸陵,第五倫若來擊,我家首當其沖!”

  “各家如今退無可退,且各自保于塢堡,容我去西漢求援。”

  他與隗囂也有舊,匆匆西行,于十月上旬抵達陳倉,拜在隗大將軍面前。

  隗囂依然是那么禮賢下士,一口一個“子春”,還親手為他撣旅途所蒙的灰土。

  但西漢軍師方望就沒那么善意的,冷冷說道:“王子春,是上林苑的鹿脯不好吃,還是昆明池的魚兒不夠肥,你作為綠漢京兆尹,為何來隴右這小屋檐下拜會?”

  這是譏諷王遵,王遵卻也不氣,只強辯道:“我所以迎接劉伯升,隨其戮力不避矢石,豈是貪圖爵祿,亦或是上林苑的園囿土地?不過是人思舊主,家父生前蒙漢厚恩,做過上郡太守,而我思效萬分耳。”

  “綠漢、西漢都是漢,元統皇帝、更始皇帝都是劉姓,是高皇帝子孫,我不管投效何方,都是漢臣,所持皆為漢印,總比降服于第五倫要強!”

  方望卻指著外頭的平坦周原反問:“周攜王和周平王,能一樣?”

  他指的是西周滅亡后,也有兩個周王并立的時期。

  方望道:“晉文侯曾言,天無二日,國無兩王。攜王雖為先王兄弟,但沒有得到諸侯公認而擅自稱王,實屬叛逆,天子應當予以討伐,遂擊而誅之。那時候攜王奸命,豈會有諸侯說什么‘投效攜王和天子都是做周臣’?”

  王遵一時啞然,只道渭南豪右跟錯了人,如今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天子,愿意奉獻版籍予元統皇帝。

  隗囂讓他下去休憩,只苦著臉問方望:“先生,如今形勢,與吾等所料相差太大了。”

  按照他們的預想,劉伯升南國豪杰,怎么也能與第五倫打個平分秋色,慢慢耗上一年半載,而隴右好乘機發展。

  萬萬沒想到,劉伯升入關不到一月就敗亡,部眾撤去了漢中,而第五倫挾大勝之威,開始從容不迫清理內部。

  這時候,還想兩頭站,誰輸幫誰的隴右遂頗為尷尬,進攻北地的手已經伸出去了,也抓了一些東西在掌中,來歙也收留了,畢竟與隗囂有舊,亦是一員猛將。

  但接下來如何處置與魏王的關系,成了擺在他們面前的難題。

  “若是答應渭南豪強懇請,派兵東進,便是與第五倫直接開戰!”

  但隴右現在沒有繼續東擴的底氣,看上去碩大的地盤其實并無多少人口。諸如敦煌郡,全郡不過三萬人,還不如渭北一個縣,既不能提供兵員,也無法交出糧食,頂多補充下馬匹,但隴右最不缺的就是馬……

  方望最喜歡的“傳檄而定”開始呈現其負面影響來。

  “金城郡一帶的羌人三天兩頭殺官作亂,西海羌豪也希望能回到河湟,不斷東侵。”

  “匈奴右部也開始在河西四郡邊墻出沒,頻頻滋擾。”

  各地告急猶如雪片飛來,隴右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反而被牽扯了精力,隗囂得小心翼翼地處理與羌胡的關系,他還是希望彼輩能為己所用。

  故而隴右目前自守有余,進取卻略不足,光攻略北地郡,就派遣了上萬兵力,他叔父隗崔親自出馬,如今當真要為了渭南豪強,傾盡全力,挺進長安么?

  “長安是第五倫的陷阱。”方望篤定地說道。

  “劉伯升便中了詭計,吾等絕不可重蹈覆轍。”

  隗囂道:“那先生的意思是……和?”

  講和,就是坐視第五倫奪取渭南,同時交出來歙,恢復昔日的友好關系。

  但經過這數月觀察,第五倫欲自立山頭的態度也昭然若揭,不可再幻想他可被諸漢招撫,甘心做一個諸侯王了。

  方望搖搖頭:“西漢與第五魏必有一戰,最遲拖到開春,但吾等可守而不可攻。不如安撫渭南豪杰,讓彼輩自守于塢堡頑抗,拖住第五倫。”

  “而隴右要早早處置好羌胡屬國,募其騎從入伍,準備在右扶風、北地與第五倫戰!守隴必先守雍!”

  “也只能如此了。”隗囂還是覺得感慨和遺憾,這第五倫,怎么就有那么大的野心呢?

  “吾等還要做一事。”方望壓低聲音提議:“不可教劉歆知曉。”

  “是何事?”

  方望道:“遣使者前往南陽,與更始皇帝聯絡。”

  隗囂十分詫異:“先生方才不是還說,周平王、周攜王不兩立么?”

  方望腦子轉得倒是挺快:“方才是嚇唬王遵,彼一時此一時。若遇犬戎、蠻楚,兩周恐怕也只能一同對敵。”

  “吾等先前還以為綠漢強而第五倫弱,想要讓魏王在東方作唇,擋住關東來寇。可如今看來,第五倫已竊居十郡之地,皆膏腴沃土也,人口、兵員,皆遠超于我。而綠漢最知名的將軍劉伯升折戟于渭,更始皇帝縱然暗喜,也應該看清,誰才是他最大的敵人!”

  “豈不聞王遵所說,劉伯升臨死前的話?這天下,寧予兄弟,不予國敵。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此之謂也。當派遣使者,繞道武都、漢中,送來歙回南陽,以諸漢親戚,不可棄也,第五豺狼,不可厭也說之!夾擊魏國!”

  仔細算算,劉玄跟漢成帝同輩,按照世系,北漢的“劉子輿”是他的侄兒,劉嬰作為漢平帝的繼子,則是劉玄的重孫子……

  難道國書里要稱“皇曾叔祖父”么?更何況你是個皇帝,我也是個皇帝,一筆寫不出兩個漢字,怎么也不可能談得攏啊。

  方望卻笑道:”隴右是隗氏的隴右,而不是劉嬰的隴右,只需要以外臣隗季孟之名修書即可,大將軍甚至可以空口承諾……”

  他陰森森地說道:“擁立元統,是劉歆一意孤行,非隗氏及隴右之愿也,當時不知南陽天子所在,只為了安定人心。他日可廢棄劉嬰,讓他降為王爵,一起做更始皇帝的臣子!”

  作為最早提出擁立劉嬰的人,現在卻毫不猶豫地拋棄這傻皇帝,縱橫之士果然是心狠啊,隗囂頷首:“從前周朝滅亡,戰國紛爭,天下四分五裂,經過好幾代才得安定,縱橫之事復起于今乎?”

  “先生這計策,乃是遠交近攻啊!”

  可能是狗頭之間心有靈犀,亦或是純熟巧合,第五倫的“典客”馮衍,在第五倫戰勝劉伯升,即將引來天下側目,再沒法韜光養晦時,也提出了相似的戰略,甚至比方望還更早半個月!

  “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

  “縱觀天下,未曾應漢而欲自立者,益州公孫述也,他也北迫于西漢,東臨于綠漢。大王當年不是與公孫子陽有一面之緣,更有一位師兄在蜀中做官么?不妨遣一使者前往結交!”

  馮衍指的是去過蜀地的王隆,但第五倫舍不得讓自家師兄受苦,遂高興地點了馮衍。

  “此事關乎我國存亡,非馮先生親力親為不可!”

  這才有了此趟讓馮衍后悔不已的跋涉,第五倫封降將鄧曄麾下的于匡做校尉,賜予黃金,讓他做反間,裝作劉伯升的敗兵向南潰退,而馮衍則換了身衣裳混跡其中。

  同行的只有于匡及十多名魏兵死士——他們都是當初跟任光護送岑彭兒子北上的南陽人,口音上不會露餡,到了渭南后,靠著于匡,很快就混入一支綠林兵中。

  失了劉伯升后,入關綠林最后一點秩序也蕩然無存,完全成了流寇游勇,“漢兵”重新變為匪徒,一路靠劫掠鄉里來維持吃食。

  他們也想直接回南陽,但魏將第七彪已占領藍田,截斷了去路,只能走子午谷先去漢中。

  子午谷乃是王莽時所修,十分狹長,全程近七百里,因為橫跨秦嶺這道氣候分界線,其景致一分為二,北段是崇山峻嶺,跌宕雄渾,樹木多是枯槁的落葉林,滿目俱是蕭瑟。

  南段亂石穿空,綺麗峻美,崎嶇小山到處都是,植被也一派南國風情,冬天里松柏依舊郁郁蔥蔥。

  馮衍卻顧不上欣賞,他作為縱橫士上嘴皮下嘴皮碰一下倒是容易,可真正干起出使的活來,才知道不易。子午谷禿嶺小道曲折繞著山巒盤旋,百步之內縈繞巖巒要轉無數個彎彎,有時候繞了兩天才發現,不過是從山腳到了山坡。

  最難走的還是棧道凌空之處,抬頭能見六龍回日之高標,伏首則望沖波逆折之回川,百丈高處,人馬卻得踩著木制棧道前行,重量壓在上面吱吱呀呀,一陣風吹來甚至有些搖晃,甚至有前行的騾馬在破損處失足跌了下去,只剩下一陣驚呼,和重物墜地的笨重聲響。

  七百里路,他們足足走了十五天!

  直到谷口南端就在眼前時,馮衍才心悸地回首,撫膺暗嘆:“難怪我出發前,有人提議乘勝取渭南,負糧五,從子午谷入,循秦嶺而南,不出十日可抵漢中,一口氣奪了此郡,大王冷笑置之。”

  “吾等數十人就如此艱難,更何況是大隊人馬?”

  第五倫可是親自走過這條路,知其艱險,馮衍他們運氣好,沒太多雨,若是天公不作美起來,沿途的棧道橋梁被洪水沖毀,在谷里一困月余,不得不退都是常事。

  如此天險,真是進攻方的噩夢,確實不宜著急。

  而漢中王劉嘉的將軍也守在子午谷南口,此人名叫賈復,他令人認真檢查每一個過關的人,尤其是他們的口音!

  不是南陽口音,都視為間諜,逮了去做苦力,甚至是殺了都不冤枉!

  這可苦了不少從渭南跑來投奔漢中王的豪強大戶,又被宰了一遭。而虧得馮衍緊急做過方言功課,才沒露餡。

  進入漢中后,就全然是南方景觀,山林仍是一片綠意,劉嘉將漢中治理得不錯,已經稍稍恢復了秩序,但從渭南撤出來的各支綠林殘部又將這兒攪亂了,馮衍他們在西城附近落腳,開始慢慢打聽起如何另一進南下巴蜀。

  “去巴蜀?”

  一支敗兵聽到于匡打聽此事,氣得將請他喝的酒重重拍在案幾上。

  “吾等就是從蜀地敗退回來的!”

  原來,就在劉伯升挺進關中之際,更始皇帝劉玄也任命了一位益州刺史,從漢中入巴蜀招安,豈料才抵達劍閣,卻被公孫述的軍隊擊敗,倉皇從石牛道退了回來。

  也虧得深入到漢中,馮衍才就近得知了發生在十月初一,關中尚未知曉的“舊聞”。

  “那公孫述已經自尊稱王了!”

  什么王?

  “蜀王!”

  而遠在成都的“蜀王”公孫述,在掃平巴蜀廣漢三郡,入主錦官城后,他的謀主名為李熊者,也給公孫大王獻上了一策。

  “大王起于導江,安撫黎民,保一方平安,又大破綠林入蜀之兵,由是威震益部。”

  “方今四海波蕩,匹夫橫議。將軍割據三郡,地廣千里,什倍于湯、武,又勢險眾附,若奮威德以投天隙。”

  “如今又改名號,以鎮百姓,自立為蜀王,都成都。”

  “但蜀國仍不安全,西北有西漢,欲取武都,扼我咽喉,北限于綠漢,占據漢中,如劍懸于吾頂上。”

  李熊道:“若想取武都、漢中,一統益州,成就霸業,不妨遣使遠交近攻,結好魏王第五倫,與之相王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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