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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魏蜀吳

  “蜀都之地,古曰梁州。禹治其江,渟皋彌望,郁乎青蔥,沃壄千里。上稽干度,則井絡儲精;下案地紀,則巛(c花n)宮奠位。”

  此乃揚雄蜀都之賦,作為蜀中大姓,李熊對老鄉的作品背得滾瓜爛熟。

  他此刻正站在成都城墻上負手而立,回首縱觀成都都門二九,兩江珥其市坊,九橋帶其波流。

  內外大小城中,街道寬敞干凈,房舍鱗次櫛比,行人往來頻繁,蜀錦已經恢復了生產,在女工的操弄下,織機發出了唧唧之聲,在盛世時,它們是中原乃至于西域最喜愛的名貴珍寶。

  而城外的四百余閭,炊煙裊裊,有人忙著打理芋子,有人忙著踩碓舂米。棕樹下,手扶鳩杖的老人席地而坐,有人手捧食物向老人款款走來,黃狗趴在地上曬著太陽,歲月靜好,莫過于此。

  作為“相國”,李熊對此頗為欣慰:“能讓成都在亂世中維持自漢以來兩百年繁榮,蜀王之功也。”

  這也是李熊傾心為公孫述效力的原因,他敢說,縱觀天下,新莽覆滅后,雖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但能讓治下保持秩序生產的政權,屈指可數!

  李熊根本不相信什么“人心思漢”,曾揚言:“天命無常,百姓與能,能者當之!”

  而公孫述便是這“能者”,稱王的資本,除了還秘藏而不敢公開的傳國玉璽外,就是蜀地肥饒,兵力精強。

  “現在山東饑饉,人庶相食;遭到兵災的屠滅,城邑都成了丘墟。”

  “唯獨我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肥腴,果實所生,雖不耕種也可飽腹。女工之業,覆衣天下。名貴木材竹干,器械之富饒,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又有魚鹽銅銀之利,浮水轉漕運輸之便,此乃王業也!”

  靠著半真半假的“綠林漢兵劫掠殺戮”,確實將益州人嚇壞了,能讓一方平靜的公孫述,如明燈一般吸引著他們投靠。亂世里,人都是往安寧的地方逃,譬如流水之歸下,遠方的士民多來依附。

  “如今東南方犍為郡(宜賓)已歸附,越巂郡(西昌)的邛、笮酋長也已遣人去招募。”

  至于更南邊的益州郡(云南),牂牁郡(貴州),乃是王莽時代攪亂的爛攤子,少編戶而多蠻夷。牂牁句町國靠著擊退新莽三次征討名聲大躁,成了一郡霸主,而益州郡的滇王后裔意欲復國、昆明夷桀驁不馴,只要他們不打出來鬧事,暫且不必去搭理。

  “蜀國想要穩固,還是得北上東出啊!”

  “北面據有漢中、武都,阻塞褒、斜、祁山的險要;東面扼守巴郡,拒捍關之口,如此方算安全。無利則堅守而力農,見利則出兵而略地,東順江流以取荊、揚,盡得南國,如此方能從王業,進一步建立帝業!”

  但到了這一步,他們政權所遇的阻力也十分明顯,如今控制武都的是西漢,控制漢中的是綠漢,至于南郡、江夏,亦有接受了劉玄”南郡太守“印信的田戎勢力,阻于三峽。

  所以李熊才迫切提出,應該與魏王倫結盟,共抗諸漢。

  問題在于,石牛道、米倉道等險要,蜀國這邊能夠封堵,更始皇帝和漢中王劉嘉也能啊。雙方已經敵對,派遣使者北上很是困難,而若從三峽繞道又頗費時日。

  但讓公孫述和李熊頗為驚喜的是,魏王那邊似也注意到他這不曾尊漢的勢力,竟遣了使者偷渡漢中來見,在葭萌關與蜀國守軍接上了頭,今日將抵達成都!

  李熊亦曾追問稟報者:“來使誰人也?”

  “魏國典客,馮衍字敬通,亦是魏王倫心腹重臣。”

  “然也,非重臣無以擔任此任。”

  然而在第五倫心里,馮衍入蜀,不過是一子閑棋,成之無大用,不成也無損失,哪怕馮衍不幸殞命,第五倫肯定是會哭的,但落幾滴眼淚就不一定了。

  李熊卻記住了這個名字,身為相國親自來城頭等待,眼看遠處一支車隊駛近成都北部的“咸陽門”,遂下城到郭門外相迎。

  卻見車上之人形容枯瘦,曾經的細皮嫩肉,也在子午道、石牛道上曬黑了不少,顯得有些疲倦,但他手里卻緊緊持著一根節杖:八尺長桿,桿上末端以染成黃色的牦牛尾裝飾,為其毦(ěr),一共三重……

  馮衍可是將八尺竹杖分成五節,分別藏在不同人身上,又將牦牛尾也解了分開,直到與蜀人接上頭,這才取出來組合到一起,真是殊為不易。

  此刻杖毦迎著干燥的西北風,輕輕飄揚,而馮衍持著他,在蜀人的目光下,朝李熊慢慢走來,優雅地一拱手:“外臣魏典客馮衍,奉魏王之詔,代他來掃灑子云公之墓,并拜謁蜀王!”

  同為軍師,李熊卻從馮衍口頭承認“蜀王”中,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魏王也欲相王,第五、公孫,魏蜀共同覆漢!”

  和隗氏的軍師方望見了馮衍同性相斥,頗為嫉恨不同,李熊看到馮衍如此做派,竟頓生惺惺相惜之情,觀感極好!

  李熊只暗自贊嘆道:“漢有張騫,而魏有馮衍。”

  “此人,真乃國士也!”

  劉秀麾下的軍師,基本是從屬里年紀最輕,才二十余歲的鄧禹在客串。

  “明公昨夜又與侯霸同榻而臥,徹夜相談,也不知談得如何了。”

  馮異和鄧禹在談這件事時面上沒有異色,他們都知道,這是劉秀老習慣了,喜歡示人親昵。當初馮異初降劉秀,在打昆陽之戰前后,劉秀便常留他同臥,商量軍議,正因如此,馮異才能發現他枕席上有淚痕……

  而鄧禹羸糧追隨后,常宿劉秀同屋的人就換成了他,畢竟現在沒地盤沒仗打,馮異有力使不出,知識廣博的鄧禹卻能夠分析天下大勢。

  而現在馮異得知,他還不是與劉秀共臥的第一人,有人比他和鄧禹都先來……

  “明公在太學時,便常與同舍生莊子陵共臥。”鄧禹給馮異分享了這個消息,馮異卻只一笑置之。

  劉秀來臨淮郡投侯霸,便是籍了莊子陵的關系,他是劉秀與侯霸共同的朋友,而以劉秀之性情,也很快與侯霸親密起來,就差稱兄道弟了。

  不多時,劉、侯二人便并肩而出,他們召集臨淮群吏和劉秀從屬在一起開會,竟相互推讓起來。

  “君房乃是臨淮東主,秀豈敢逾越?”

  “文叔是更始天子使者,有赫赫之功,又是徐州牧,乃是侯霸的上司,你不坐主位,誰來坐?”

  一番謙遜后,劉秀終究還是坐到了正位上,這一場景讓鄧禹、馮異頗為振奮,交換了一下眼神,看來靠著劉秀的善于結交、謙遜好義,“臨淮郡究竟誰做主”的問題,在他們抵達近月后,終于有了定論!

  倒是侯霸的舊僚們面面相覷,都有些不太甘心,他們中不少人覺得,劉秀等人是來鳩占鵲巢的!

  然后侯霸卻很清楚自己的能耐,他乃是河南郡人,王莽在位初年,被五威司命陳崇舉薦,做了縣宰。侯霸既然出身五威司命,自然通曉典章制度,也頗顯循吏風格,案誅豪猾,分捕山賊,縣中清靜,有了成績后步步高升,最終來到這東南之地為封疆大吏。

  他做事頗為膽識與決斷,十年來,將政務料理得順順當當,王莽敗亡時,也能糾集兵民,保郡自守,讓淮陰之地維持了安寧。

  但侯霸很清楚,在大爭之世,他自保有余,但想做更多事,卻有心無力。

  “臨淮雖有人口百萬,但豈敢違抗于漢帝?不論是大江之上的盜匪北來,還是赤眉數十萬人南下一沖,吾等皆為亡鬼也。”

  他聽說舉主陳崇被占據關中的第五倫視為“民賊”殘忍處死,也心生懼怕,作為新朝殘余官吏,侯霸思來想去,投靠綠漢求得庇護是最穩妥的,只恨赤眉阻擋、淮南李憲割據,消息斷絕,無法往來。

  如今昆陽的英雄劉秀帶著更始帝的詔令、節杖抵達,侯霸自然畢恭畢敬。

  但最初也頗為防備,沒因為他們有個共同的朋友就放松警惕。直到觀察逾月,數次同臥相談,發現劉秀雖然看上去質樸,卻仁智明遠,多權略,樂施愛人。又見其麾下鄧禹、馮異等,要么是大家子弟,要么是英俊豪杰,加上劉秀昆陽大戰之威名,或許能補上自己最缺的軍爭之事呢?

  侯霸這才下定了決心。

  “這亂世里,我沒有爭鼎的器量,也不敢有此野心,倒不如讓劉秀來做臨淮的主,而我退為其輔翼,這才是長久之道。”

  于是他假意表示:“我乃是新莽亂賊之臣,如今漢室復興,理應獻出官印,自己去牢獄中待更始天子降罪處置,徐州牧乃乃帝室之青,還請另聘他人為郡守。”

  侯霸還沒拜下去,就被劉秀給扶住了:”侯公何出此言?你德廣才高,力抗南北盜寇,若非侯公,臨淮幾乎不保,吾等更不會有落腳之地。今秀剛剛上任,德行淺薄,不知所措,侯公就要忍心棄我而去么?天下將以秀為無義人矣!“

  這一番讓底下兩撥人數次站起來差點劍拔弩張的推讓后,二人終于達成共識:劉秀為徐州牧,掌軍事,而侯霸依然為臨淮郡守,管政務和民生,劉秀這假冒的徐州牧還拍著胸脯表示,一定要寫奏疏力陳侯霸之功,讓更始寬赦并封他為侯!

  今日之事塵埃落定后,劉秀的“徐州牧”幕府也正式開張,在屏退他人只剩下親信時,傅俊忍不住道:“這侯霸,終于肯將兵權交給明公了,也不枉吾等忍了這么久,算他識相,否則……”

  否則,他們幾個急性子的家伙,就要火并侯霸,強行為劉秀奪位了!

  雖然民政還歸侯霸管,而軍隊里也有侯霸舊部不服,但劉秀相信,稍用手段,自己和麾下從屬很快就能掌握臨淮數千郡兵。

  他笑著讓眾人按捺住激動,看向鄧禹:“仲華,臨淮已相當于為我所有,你且說說,接下來該如何?”

  鄧禹來此旬月,沒少借著”游覽“的由頭去勘察地貌,心中已有韜略,此刻侃侃而談:“此郡沃野有開殖之資,邗溝淮泗有運漕之利。阻淮憑海,控制徐州。春秋時,夫差欲通中原,道出江淮,即從事于此,其后南北有事,皆倚為重鎮。淮陰侯韓信生于此地,而項羽叔侄亦以此為基。”

  他分析道:“如今北方的彭城有梁王、赤眉阻礙,乃是強敵,西邊則是新朝廬江大尹李憲割據,欲占有淮南,也坐擁上萬之兵。臨淮郡兵剛剛依附于明公,不可用于同強敵交戰。依我之見,不如先向南,取廣陵(今揚州)練練兵!”

  “廣陵。”劉秀頷首,他是個舉一反三的聰明人,已經知道了鄧禹的計劃,意味深長地說道:“那兒是吳王劉濞的都城啊。”

  “聽說如今廣陵末代王劉宏,被江上盜寇圍困,已經向臨淮數次求援,但侯霸出于謹慎未救……”

  “諸夏親戚,不可棄也。”鄧禹道:“若明公能救廣陵王,取得此郡,必然在東南名聲大躁,不亞于齊桓公存邢救衛!他日以廣陵為港,遣將渡江南下,收取丹陽、會稽,便再無阻礙!”

  “吳王劉濞得廣陵等三郡五十三城,遂為南方一霸;項羽以江東子弟八千北征,橫行天下。”

  鄧禹下拜:“明公若能取全吳之地,何愁王業不興?”

  十月底的蜀、吳之地尚還只有點涼意,但魏王倫所在的關中卻已十分寒冷。

  第五倫披上了厚厚的熊皮裘,正與眾將校站在碩大的關中地圖前,一根根地往上面扎釘子。

  “霸陵王遵、杜陵諸姓、還有盩厔、武功……”

  每一顆釘子,都代表了渭南一戶負隅頑抗,還期盼西漢來救,或綠漢重入關中的豪強,隨著渭北三十多家著姓被第五倫無情地打掉,他們對魏已不抱希望。

  隨著渭北內部問題解決,第五倫的兵鋒,也要向南進發了。

  最后,第五倫將最大的一根釘子,重重按在了藍田山上:“還有峣關的劉伯升殘部!”

  聽到這個地名,商顏侯鄭統已經不再羞愧低頭,而是昂首戰意十足!

  第五倫轉過身,對岑彭、萬脩等人,指著這些密密麻麻的釘子道:“諸君,一月之內,余要這地圖上的釘子,一根不剩……”

  “通通拔掉!”

  小姿勢,劉秀喜愛與人共眠:

  (鄧禹)常宿止于中,(劉秀)與定計議。

  因共偃臥,光(嚴子陵)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帝笑曰:“朕故人嚴子陵共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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