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師不敢吭氣了,他最清楚老爹的脾氣了,別看司馬懿平時常是一副低調謙和溫良敦厚凡事和稀泥的模樣,但骨子里的那種銳氣和精明,卻是無人能及的。
司馬懿如此喝斥,司馬師不敢犟嘴半句,只能是老老實實地聽著。
“讓你去娶羊家之女,是因為她貌美傾城?還是因為她貞節如玉?師兒,到現在你難道還看不清這樁婚的事的真正目的嗎?泰山羊家,雖然不能和穎川荀氏陳氏,清河崔氏這些世家豪族相提并論,但在朝中,也是舉足輕重的存在。這次羊耽主動示好,我們便可以依靠這次聯姻,將羊家綁到我們的戰車上來,為我們所用。女人長得再漂亮,也不過是一具皮囊而已,只要你掌握真正的權勢,天下美人,還不隨你享用?”司馬懿語重心長地道。
司馬師聞之,冷汗涔涔,拱手道:“父親教訓的是,是孩兒糊涂了,險些誤了大事。”
司馬懿微微頷首道:“為父這些年來,一直忙于征戰,疏于對你們的管教,師兒,你已過而立之年,理當自省,難不成當年浮華一案,還不能讓你有所警醒嗎?”
司馬懿提及浮華案時,司馬師臉色頓時為之一變。當年的浮華案,可以說是司馬師心中最大的隱痛,太和之初,明帝剛剛即位,以何晏、夏侯玄、諸葛誕等這些為首的青年才俊云集于京師,聚眾交游,品評人物,清談名理,號為“四聰八達三豫”,是當時京師洛陽上流貴族圈中一道最為亮麗的風景線。
司馬師當時也參與其中,當時年少春衫薄,三五好友聚在一起扯皮,喝喝酒寫寫詩比比富,多么風雅多么有趣!
只可惜他們沒有風光多久,曹叡一道禁令將這幫子青年俊才集體罷官,永不錄用。
這次浮華案的打擊對司馬師是極為沉重的,本來他父親司馬懿已經升為大將軍,高門子弟,必是前途無量,可一些禁令下來,司馬師如冷水澆頭,自己的仕途真就這么堵死了?
曹叡自己驕奢淫逸卻要打擊別人浮華,頗有點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味道,這讓司馬師很是鄙視。
但鄙視歸鄙視,真正讓司馬師憂慮的是仕途前程黯淡,夏侯玄和何晏是皇親國戚,他們的仕途之路不會永遠堵死,但司馬師不同,雖然有司馬懿做靠山,可司馬懿充其量也是一個高級打工仔,多少年來沉沉浮浮,幾起幾落,仕途坎坷,司馬師真指望老爹的話,不過是鏡花水月。
浮華案帶給司馬師的人生反思是極厚重的,從此他和夏侯玄何晏這些浮華友漸行漸遠,因為他相信,權力是自己主動爭取的,依靠別人的施舍,永遠不會長久。
招募死士,暗中培植勢力,縱然有司馬懿的背后支持,但真正操作這件事的,只有司馬師一人,就連弟弟司馬昭都一無所知。
夏侯徽為什么會被毒死,就是因為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不是司馬師涼薄,而是為了他司馬家全家的性命,不得已而為之。
殺妻之后的司馬師,從來不再在女人的房間留宿,好說夢話的他只能選擇逃避,以致于他的第二段婚姻變得如此倉促而短暫。
司馬懿接著道:“回頭挑選一個吉日,把婚完了,免得夜長夢多。”
司馬師沒再說什么,恭恭敬敬地道:“諾,謹遵父親之命。”
司馬懿輕輕地他的肩頭上拍了一把,輕嘆了一聲,道:“師兒,難為你了,其實換作常人,這樣的事還真是接受不了。但你要記住,我們不是常人,非常之人,當行非常之事,忍常人雖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方可成就大事!”
司馬師堅毅地點頭道:“父親所言,孩兒時刻銘記于心。”
司馬懿沒有再說什么,而是重新地取過一張紙來,飽蘸墨汁,揮毫潑墨,寫下了一個大大的“忍”字,然后擱筆道:“師兒,為父一生的處世準則,就在這個忍字之中,為父今天把這個字送給你,也足以讓你受用一生了。”
司馬師雙手將那張紙接了過來,雖然輕若無物,但司馬師卻可以感受到它沉甸甸的分量。
這個字包含著司馬懿一生的處事哲理,司馬懿用他的謹小慎微低調隱忍,在這個權力斗爭的漩渦之中,雖然是幾經沉浮,但最終還能站在朝堂的最高之處。
司馬師清楚,對于他們司馬家而言,現在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主上年幼暗弱,曹爽擅權專橫,不得人心,他們司馬家只要捉住機會,成為這大魏國真正的主宰,并不是難事。
但越是這個關鍵時刻,便越不能出任何的差池,小不忍則亂大謀,一招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司馬懿之所看重和羊家的聯姻,就是急欲培養朝中親己的勢力。
司馬懿在外征戰多年,在軍中擁有極高的聲望和地位,但在朝中,卻顯得人單勢薄了一些。
不過好在曹爽很作,任人唯親,大肆地培植親信,排擠世家,搞得天怒人怨,這些世家大族方才能為司馬家所用。
對于司馬懿而言,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一個屬于他的機會。
他隱忍了一生,也不差這幾年了,曹爽越折騰,那些朝中的世家大族便越離心離德,形勢便對司馬家越有利。
羊家也好,荀家也好,陳家也好,這些世家豪族都是司馬家潛在聯盟對象,他們在朝中擁著盤根錯節的勢力,枝繁葉茂,曹爽不過是一個自以為是的草包,他以為憑借著他一人之力,就能實現當年的魏武盛世。
事實上,他沒有曹操的雄才大略,更沒有曹操的治世手段,空有一腔的理想,不過是空談主義。
司馬懿就是等著曹爽引火焚身的那一刻。
對于只差一個臺階就可以登上權力的鼎峰的司馬懿,現在是滿懷著渴望,他堅信,自己一生的隱忍,終將會讓司馬家走向輝煌的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