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調小組”所在的14號房間又恢復了凝固般的安靜,只有自己呼吸的聲音隱約可聞。
現在這種情況,商見曜上次已經經歷過,只是當時蔣白棉表示會一直停留于隔壁的隔壁,不會離開。
連自己手指都看不到的黑暗里,商見曜仿佛已適應了不少,竟沒有一點恐懼。
他想了下,離開自己的位置,繞過記憶中的桌角,來到了較為空曠的沙發區域。
然后,他動作緩慢地坐了下去,坐到了冰涼的地上,盤起了雙腿。
在凝固一樣的黑暗中,商見曜維持著這樣的姿勢,抬起右手,捏了捏兩邊太陽穴。
很快,他腦袋垂下,就這樣坐著睡了過去。
這肯定沒法保持平衡,他的身體一點點一點點向旁邊傾斜,靠在了沙發上,腦袋隨之倚住了扶手。
流動微光的虛幻大海內,商見曜又一次看見了那座泥土深褐,怪石嶙峋的島嶼。
——只要他堅持不下去,因恐懼而醒來,那他下次進入,必然不是在島上,而是在旁邊的“起源之海”內。
商見曜早已習慣現在的環境,飛快低頭,看向了虛幻水波映照出來的模糊自己。
他嗓音低沉地開口了:
“島上很黑暗,14號房間也很黑暗;
“島上沒有來自我之外的任何聲音,14號房間也沒有來自我之外的任何聲音;
“所以?”
商見曜停頓了一下,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所以,島嶼就是14號房間。”
話音剛落,他眼眸殘留深暗地抓住島嶼邊緣,翻了上去,
沒有任何意外,他的眼前又變得一片漆黑,他的耳中又失去了自己之外的所有聲音。
商見曜毫不猶豫坐了下去,坐到了冰涼的地上,盤起了雙腿。
這與他睡著前的姿勢一模一樣。
周圍的黑暗和無聲的環境一下讓他感覺熟悉,他似乎都能指出右手邊有一個單人沙發,斜前方有茶幾,有靠背椅,有長凳和矮凳。
而隔壁的隔壁,蔣白棉正在等著他高喊有沒有人。
商見曜的心情瞬間平復了下去,與之前兩晚一樣,思考起最近遭遇的各種事情,猜測其他教團組織都有什么類型的圣餐。
這讓他時不時抬起右手,抹一下嘴角,只有想到僧侶教團的圣餐大概率是機油、電池時,才搖一搖頭,深表惋惜。
時光飛逝,商見曜好幾次想要站起,大聲唱歌或者詢問有沒有人,但都強行控制住了自己。
反正蔣白棉在隔壁的隔壁。
當他一次又一次控制住自己,又沒有別的意外發生后,他開始覺得這樣的黑暗這樣的寂靜好像也沒什么了不起,根本毀滅不了自己。
他甚至輕聲唱起了歌,怡然而自得。
不知過了多久,商見曜真的有點困了,于是,他無所謂地閉上眼睛,養精蓄銳。
然后,他真的睡著了。
突然之間,一道純凈的光芒照入了這里,照得他眼前一片火紅。
商見曜睜開眼睛,看見周圍的黑暗被快速驅散,聽見了來自虛幻大海的輕微嘩啦聲。
島嶼上的深褐泥土和嶙峋怪石大片大片呈現了出來。
那光芒隨即刺入了他的眼睛,刺得他下意識抬起右手,擋在前方。
眼睛一閉又一睜后,商見曜看見了散發輝芒的日光燈,看見了偏白偏灰的天花板。
他才發現,自己正靠在單人沙發扶手位置,睡得姿勢亂七八糟。
因為14號房間有了燈光,不再符合預設條件,所以他的“推理小丑”失效了。
商見曜旋即翻腕,看了下手表。
上面指針顯示,現在是6點30分。
這是路燈恢復供電的時間。
商見曜重新閉了下眼睛,不知在感應什么。
然后,他撐著扶手,側身望向了門口。
也就是幾秒鐘的工夫,輕微的腳步聲靠近,蔣白棉衣服皺巴巴地出現在了門口。
她一邊揉著眼睛,一邊看著地上的商見曜,又好奇又好笑地問道:
“這是在做什么?”
“保持內外姿勢的統一。”商見曜說著絕大部分人聽不懂的實話。
蔣白棉先是一愣,旋即醒悟過來:
“你又在嘗試直面‘起源之海’內的恐懼了?
“贏了嗎?”
“算是贏了吧,雖然它沒認輸,但它也沒再出現。”商見曜想了下道。
蔣白棉頓時變得興致勃勃:
“那你的能力有什么變化?”
說完,她忙補了一句:
“不方便回答可以不用回答。”
商見曜坦然說道:
“這次好像只有范圍的改變。
“比之前提升了一些,但也不是太多。
“你在十二三米位置的時候,我就能發現你的存在,并且感覺可以讓你的雙手缺失一個動作。”
“雙手缺失動作……這個能力之前的范圍是多大?”蔣白棉追問道。
“十米。”商見曜沒有隱瞞。
“那提升了差不多百分之三十……這才第一個恐懼,等戰勝多了,再找到自己,你的能力說不定能翻倍,甚至三四倍。”蔣白棉若有所思地笑道,“原來你的感應范圍就是能力的范圍。”
“根據范圍最大的那個能力來。”商見曜指出了蔣白棉說法不嚴謹的地方。
蔣白棉好奇又問:
“其他能力的范圍低于十米?”
“‘推理小丑’原本是三米,‘矯情之人’原本是五米。”商見曜認真回答道。
蔣白棉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了:
“停停停,這是你的秘密啊,不能說的這么詳細。”
商見曜看了她一眼,嗓音沉而不低地說道:
“我們四個也算是共同經歷過好幾次生死的同伴,在絕大部分情況下,我想,我們都是可以信賴的,可以為彼此保護側翼和后背,可以一起沖鋒……”
“停!你復讀機啊!”蔣白棉忍不住笑罵道。
這是她昨晚用來化解商見曜內心恐懼的說辭。
不給這家伙思維跳躍的機會,蔣白棉連忙問道:
“既然都已經贏了,你怎么還不起來?盤腿坐地上很舒服嗎?”
商見曜誠懇回答道:
“因為腿麻了。”
“……”蔣白棉笑了起來,“需要我攙扶嗎?”
“不用。”商見曜一點也不在意地回應道。
蔣白棉正想說不要逞強,就看見商見曜雙手一撐,身體一翻,整個人直接倒立了起來。
倒立了起來……
然后,商見曜以雙手為腳,輕松愉快地走向了門口。
“……”蔣白棉無言以對。
又過了一天,上午九點,“盤古生物”地表區,停車場內。
“還是老搭檔。”蔣白棉指著那臺空間充足的灰綠色吉普道,“已經修過了。”
她依次掃過興奮的商見曜、安靜的白晨和神色間充滿低落情緒的龍悅紅,開口問道:
“都看過任務計劃書了吧?
“對我們的路線還有什么疑問?”
“沒有!”商見曜和白晨大聲回應。
后者剛加入“舊調小組”時的拘謹已少了大半。
“沒有。”龍悅紅今天有點中氣不足。
蔣白棉沒去管他,打開后備箱,指著里面的物品道:
“還是之前那些武器,‘冰苔’手槍、‘聯合202’、‘橘子’步槍、‘狂戰士’突擊步槍和‘暴君’榴彈槍,嗯,為了彌補重火力的不足,這次我有申請可以反裝甲的肩扛式單兵火箭筒,它的外號是‘死神’。
“相應的彈藥很充足,另外,還備了一些常見規格的子彈。
“食物比之前預備的多,我們去完水圍鎮,就得盡快趕去野草城,途中最好不要耽擱。雖然那邊一直有情報人員在調查,缺少了我們也沒大問題,但還是得盡一份心嘛,救人如救火。
“而且,快要入冬了,野外很難找到足夠的食物……”
交代完各種事項,蔣白棉問道:
“你們還有什么想問的?”
白晨和龍悅紅搖頭時,商見曜上前一步,提出了問題:
“什么時候出發?”
“……現在。”蔣白棉磨了下牙齒。
他們就像之前那樣,各自進入吉普車,由蔣白棉開著,通過層層檢查,出了沉重的金屬大門,進入了灰土。
而和上次不同,他們都有提前戴上墨鏡,沒被上午的陽光刺到。
組員們欣賞周圍景色中,蔣白棉靜靜開著車。
脫離公司實控范圍后,她突然打了個方向盤,改變了路線。
“組長,是不是走錯了?”龍悅紅看了眼太陽,確定了下方向。
“沒有啊。”蔣白棉笑著回應。
龍悅紅疑惑道:
“可是,這和任務計劃書上的不一樣啊。”
蔣白棉勾起嘴角,笑得很是得意:
“那是騙副部長他們的。”
“為什么啊?”龍悅紅愈發不解。
蔣白棉通過后視鏡,看了眼商見曜:
“‘生命祭禮’教團在灰土上肯定還有別的成員,畢竟是由外面傳進來的。我擔心公司內部潛伏起來的教徒,偷偷拿到我們的任務計劃書,想辦法通知地表的同伴,讓他們設下埋伏,阻擊我們。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執行任務計劃書上的路線,呵呵,詢問你們是要表現得更真實一點。”
副駕位置的白晨聽得若有所思:
“組長,其實你還在擔心高層有‘生命祭禮’教團的人,這次的任務是個陷阱?”
蔣白棉笑了笑:
“有備無患嘛,多算勝少算。”
龍悅紅不自覺又開始用崇拜的眼光看向組長的背影,商見曜則哼起了歌曲,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燦爛的陽光下,吉普又拐了個彎,繼續奔馳于荒野。
“盤古生物”,某個無人的房間內。
有“片段記憶擦除”能力的岳啟凡戴著鴨舌帽,躡手躡腳地開門走入。
這里沒有燈光,但并不黑暗,因為周圍的墻上有一塊又一塊不大的液晶屏,它們連在一起,分別顯示著不同樓層不同區域的情況。
光芒變化間,岳啟凡對著占據這里至少三分之一空間的機器,低頭喊道:
“圣師。”
沒有感情的電子合成音通過喇叭響了起來:
“你告訴沒有暴露的成員,這三個月不要做任何事情。”
“是,圣師。”岳啟凡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然后他抬起了腦袋。
突然,他看見周圍墻壁上難以數清的液晶顯示屏畫面跳躍,呈現出了自己的身影。
這有戴著鴨舌帽,與熊鳴接觸的他;有乘坐電梯抵達495層的他;有和商見曜對峙的他;有哼著歌曲,故作正常的他;有匆忙逃離的他;有潛入某個地方,撥打電話的他……
岳啟凡的瞳孔驟然放大,整個人緊繃得仿佛要炸開,竟忘了要反駁幾句。
幾秒之后,那些液晶顯示屏上又出現了許許多多個商見曜:
他們有的正在實驗能力,有的對著攝像頭做鬼臉,有的用手電筒照向上方,有的和熊鳴在角落里聊天,有的比著不雅的手勢,有的倒立行于走廊……
“圣師……”岳啟凡頭皮發麻地低喊了一聲。
那沒有感情的冰冷聲音再次響起,回蕩于整個房間:
“我說過,我始終在注視著你們。”
(本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