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
慟哭凄慘,義舍中,陳之信幾人見到孔征回來了,忽然聚集一堂。
“孔兄,為何這幾日每天都回來這么晚?”陳之信問道。
孔征道:“打探一下消息。”
王吞躺在床上:“孔大哥,我說你別忙活了,在這里找魔道賊子,無異于大海撈針。運氣得多好才能碰見……”
眾人等了三天了,三天的時間他們也曾出門打探過,卻一無所獲。
如果對方刻意隱藏,這種找法,是找不到的。
孔天奇輕聲道:“我們……怕是還得動用些凡人協助。”
陳之信一拍大腿:“我這就去皇宮請令,到時候找個借口大索皇城,肯定能揪出些蛛絲馬跡。”
“好!早就該這么做了。”
眾人起哄完畢,看向孔征,孔征瞟了幾人一眼:“去啊,怎么不去了?”
陳之信癱在床上:“也就那么一說……萬一皇宮真有他們眼線,我去了也是白去。”
周圍安靜,回歸現實。
孔征這才道:“修士之所以不要凡間有太多瓜葛,就是害怕將凡人卷入我們的爭斗,徒添因果。這些因果,他日會成為你的心魔。”
“心魔很可怕嗎?”孔天奇問道。
孔征答道:“當然,他日坎坷、打擊襲來的時候,趁著修士意志消沉,心魔會要人命的。”
周圍鴉雀無聲,大家一籌莫展之際,孔征忽然從懷里摸出這些天得到的消息。
“這是?”
孔征道:“城中魔道賊子落腳點目前查到三處,皆為麻衣,那正是玄痋谷的裝扮。找人的事,你們無須操心,殺人會嗎?”
幾人忽然覺得孔征簡直神通廣大,三天時間,就查到三處???
這效率……
太高了吧?
消息來的太突然,他們看過后各個擦拭著法劍:“殺人?當然會!我們今晚就動身?”
今晚?
孔征可不準備今晚。
“明天白天。”
“白天?!”
王吞張著嘴巴,干笑道:“光天化日,當街行兇?”
“怕了?”
王吞搖搖頭:“孔大哥,我好歹也是升龍榜第四,怎么會怕。”
孔征道:“你們三個,一個神谷初期,兩個神谷中期,對上這群蠱修,還真不好說。”
陳之信豁然站起:“竇良童下山時,與我最后一戰,我只差一招!我會怕這群玩蟲子的?”
孔天奇冷笑:“竇良童下山前,和我只打了個平手。我不信這群蠱修全是神谷境后期的好手。”
王吞也站了起來:“對,神谷境后期,會有這么多人前來設套?我覺得,那都是群神谷初期或者中期的修士,這種家伙,我可不怕。”
三人振振有詞,孔征一笑:“這三個地方給你們,明日白天等你們消息。”
三人心中激動又忐忑,各自休息去了。
孔征看向霍麻衣道:“明日若他們受傷,你得幫忙醫治一二。會除蠱嗎?”
霍麻衣道:“孔少俠放心,鄭仙師教過幾位除蠱丹藥,我也備了些。”
孔征對丁玉秋道:“讓師姐住在義莊,委屈你了。”
丁玉秋連忙道:“不委屈,這里就挺好。看到這些哭靈的人,我就想起從前別人給我……”
霍麻衣眨著眼睛,丁玉秋連忙改口:“給我老父親哭靈的場景。一眨眼,好多年過去了。”
霍麻衣收回目光,孔征一笑:“明日師姐跟著他們一起去吧,只要對方沒筑基修士,你也別出手,如何。”
“好的。那如果他們快死了呢?”
“那也別出手。”
“我知道了。”
翌日,孔征打坐醒來時,日頭已高。
自從有了充足的靈石后,即便五濁惡世中,也能修煉神速,孔征也漸漸失去了對靈山福地的依賴。
陳之信三人已經出門,至于他們什么時候動手,孔征不會去管那么多。
該提供的、該安排的都已經備好了,如果在這種小小的歷練中死了,那他們就是沒修仙的命,自己再幫襯也是無用。
后院,書聲瑯瑯,孔征洗漱完畢后,面前站了一個老頭。
“你是?”孔征皺眉。
“閣下是隨陳少俠遠道而來的客人吧?”
陳少俠?陳之信?
孔征慢慢地點點頭,老頭一笑:“老夫張松覆,義莊主事,也是學堂先生。”
孔征道:“找我有事嗎?”
張松覆猶豫了一下,才不好意思道:“想請少俠為孩子們講講課。”
孔征懷疑自己聽錯了,幾經確定,發現張松覆是認真的。
“不瞞少俠,這里的孩子是窮人家的子弟,光讀書是沒用的。得明事理,懂是非,開眼界,這樣將來才能不落人后,學堂有三位先生,我們都是群腐儒,當年得安王器重,為孩子們授課,但是……我們能教的太少了。”
張松覆見到孔征沒有拒絕的意思,便大膽了起來:“所以這些年只要來往義舍落腳的商旅、游俠,我都會請他們為孩子們講講外面的世界,或者自己的感悟。我觀幾位少俠器宇軒昂,談吐不凡,想必也是見多識廣之輩,張松覆斗膽,請少俠幫這個忙。”
孔征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不知不覺,自己已經被張松覆拽到了學堂。
簡陋、整潔的學堂,十幾個衣著破爛的孩子有大有小,明亮的眼睛望著孔征,端坐在位。
張松覆一進門,孩子們起立行禮:“見過先生。”
張松覆板著臉道:“正衣冠,今日請孔先生為大家授課。講講江湖軼事。”
孩子們整了整破爛的衣服,張松覆忽然遞來一根朱砂筆。
“少俠,請。”
孔征接過筆,心中無語,儒修入門時,需由宗門師長在眉心點痣,痣同‘智’,意為‘開智’,但禮節不是張松覆這么用的。
不倫不類的禮數,千奇百怪的先生,這學堂,孔征是第一次進。
孩子們似乎很喜歡這個過程,額頭仰的高高的,孔征依次點去。
朱砂筆放下,孔征也沒有先生的樣子,隨意坐在桌上。
“我呢,行腳江湖,是個粗人,今天張先生請我來講講故事,那我就直接開始吧。”
“先生,什么是江湖?”
破天荒的一問,孔征一時有些結舌。
孔征看見,一位年紀稍大的孩子低頭道:“張先生允我們隨意發問。”
孔征沒有怪他,露出溫和的笑容:“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另一位孩子眨著眼睛道:“那我們學堂,也是江湖嗎?”
第二問,孔征覺得自己腦子已經不夠用了。
堂堂五類皆通的半圣,第一次覺得稚子之問,如此難答。
“是的,學堂也是江湖。不過現在不是,你們猶如涓涓細流,早晚會進入江湖之中。”
見到沒有人再問,孔征繼續道:“曾經,我是個放牛的童子。每天做夢時想的,都是能吃飽穿暖。你們呢,平時都在想什么?”
“我想爹爹早點回來。”
“我想我娘,她從小就不在了。”
“我想吃肉。”
一個流著口水的孩子說罷,哄堂大笑。
張松覆發現孔征行為隨意,言語卻頗有啟發,他放心地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孔征。
孔征笑道:“想吃肉而已,笑什么,你們不想吃肉嗎?”
“想。”
聲音拖得很長。
孔征回憶道:“我像你們這么大的時候,也想。很走運,一位白胡子老先生找到了我,說能讓我不愁吃喝,教我一身本事。然后他真的做到了。”
孩童訝異:“他為什么會給你吃喝?”
“因為我讀書厲害啊。”
孩童憧憬,讀書厲害,就能不愁吃喝嗎?
“后來呢?”
“后來,我到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學堂,在里面成為了一位弟子。我有很多師兄弟,最后我成為了他們中最厲害的人。”
孩童好奇:“有整個義莊大嗎?”
“當然!在里面走三天三夜,都走不出去。”
孩童目瞪口呆:“有皇城大嗎?”
“當然!”
“先生說過,白胡子爺爺還教了你一身本事,是什么?”
孔征手掌一翻,變戲法一樣出現一把劍,劍光舞動,桌案上打手板的竹棍,瞬間變成了竹絲,如同拂塵。
孩童們目瞪口呆,孔征一笑:“那位白胡子爺爺,教會了我怎么守護心中的道。”
“靠劍術?”
“不是,靠勇氣。”
“先生……你剛說的道是什么意思?”
孔征思緒良久,視線看向窗外,又移回屋中:“道?道就是……好好活著。”
這一刻,如果不是稚子發問,孔征還沒意識到,他當年身處顛頂時所求的道,和這幫孩子們所需的道,是如此相似。
不知不覺,已是正午,孔征從學堂出來時,張松覆早已恭候多時了。
“少俠之言發人深省,請受老夫一拜。”
孔征將其扶起,淡笑道:“孩子們的話才發人深省。今日是我受教了。”
孔征說著,摸出幾塊碎銀:“一些心意,萬望收下。”
張松覆擺手拒絕:“少俠無須客氣,從今日起,學堂已有人資助,少俠行腳江湖不易,這些錢你還是留著吧。”
孔征一愣:“聽說這里原先是安王所設,安王死后無人問津,又是誰仗義出手?”
孔征上一世就聽過,辦學是無底洞,而且有收買人心之嫌,等閑人不會插手其中。
張松覆朝著遠方拱了拱手:“通海票號鐵熊鐵老板。那賊子平時殺人放火無惡不作,誰知道今日忽然浪子回頭,宣布成立義善坊,從今往后專門做善事。我倒是高看了他一眼。”
孔征意外,沒看出來,鐵熊還是這號人?
不過,孔征不覺得,鐵熊能堅持多久。
“對了,孔少俠是不是認識鐵老板?”張松覆問道。
孔征矢口否認:“我與這種作奸犯科的惡棍毫無瓜葛。”
說罷,遠處一個狂猛漢子跑了過來:“仙……咳,先生!我有好消息要稟報你啊。”
來者正是鐵熊!
張松覆幽幽地看過來,孔征嘴角一抽,望著鐵熊道:“閣下何人?”
鐵熊道:“仙……先生別裝了,我給了義莊三千兩銀子,張老頭敢亂嚼舌頭,小的砍了他。”
孔征現在,想砍了鐵熊。
不過看他行色匆匆,還是走了過去:“你怎么來了?不是讓你不亂跑的嗎?”
“仙師,神仙打架!神仙打架啊!今日晌午,城中三處地方出現神仙打架,流光飛舞,黑蟲遍布,場面驚人。”
“嗯。那是我的人出手了。”
鐵熊激動萬分:“仙家手段,讓小的大開眼界。”
“就為這事?不遵我令,你離死不遠。”孔征不喜歡失控的局面。
鐵熊忽然感覺到胸口一堵,仿佛被刺了一劍般難受,他如蝦米般彎下腰,冷汗涔涔,再也不敢廢話:“不是不是,還有要事。我的人發現,另有兩處地方出現鋪天蓋地的黑蟲。他們已經過去支援了。”
孔征心中道:恐怕是沒找出的玄痋谷弟子。
“他們有多少人?去了哪?”
“已追出城外!支援去的約莫四人。”
話音剛落,鐵熊發現孔征御劍而起,直沖天際。
噗通一聲,鐵熊雙腿軟倒,跪在地上,神仙啊!
噗通一聲,不遠處的張松覆雙腿軟倒,跪在地上,心神劇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