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在房梁上的人影宛若風干的臘肉,讓趙謀無端聞到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他僵在原地,大腦有些混亂,竟然不知是鄰居一家死了更讓他震驚,還是這一幕隱約與他心中所想對上了更讓他恐懼。
一股荒誕感扒著心臟爬遍血管,冷風吹過,趙謀狠狠打了個哆唆,從恍惚中回神。
他將手按上門扉,有一股進去仔細看看的沖動。
腦海中分明有種聲音在阻止他——“不要進去,快點回去,當做什么也沒看見!”
“鄰居死了與你無關,與阿酒無關,不要再去窺探了……快回家,別讓阿酒發現……”
可是,為什么呢?
趙謀慘白著臉,抵抗著潛意識,悄聲推開了門。
他有些不解。
為什么他會因為阿酒的木雕而懷疑阿酒與鄰居發生了他不知道的事?為什么鄰居死了,他下意識會認為是阿酒做的?
他又沒眼睜睜看著阿酒殺人。
他拉扯阿酒長這么大,他是兄長,他明明是最了解阿酒的人,這些充斥著恐懼與懷疑的想法到底是怎么產生的?
就好像有某種事實被他遺忘了,只剩下潛意識徒勞地提醒著他。
趙謀不是個會放任異常不管的人,他一定要知道,究竟是有東西在影響他,讓他去懷疑他的兄弟,還是用迷霧遮住了他的眼睛,讓他忘記了什么。
他一步步走向僵立在床邊的鄰居夫婦。
離得近了,夫妻二人的面容逐漸清晰。
黑夜中,兩人的臉蛋如出一轍的蒼白,就連表情都一模一樣,他們大張著嘴,一臉驚恐,雙眼向上翻著,齊齊注視著上吊的老婦人。
屋外就能聞到的腐臭味更加濃郁,只是在腐臭味之中,趙謀還聞到了一股他非常熟悉的……廉價木材的氣味。
細細分辨,那氣味的來源應該是,兩具尸體的口中。
他幾乎是一點都沒猶豫,來到鄰居夫婦身邊,用手指去探他們大張的嘴,果然觸碰到了滿滿的木渣木屑,這些木頭塞滿了尸體的口腔,乍一看上去,就好像人皮下的填充物一般。
麻意涌上趙謀的天靈蓋。
他退開兩步,抬頭看向老婦人,試圖去檢查老婦人的口中。
可這一抬頭,卻和老婦人漆黑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老婦人的身體隨著繩子搖搖晃晃,本就因干癟而皺巴巴的臉龐因為吊死的痛苦而更加可怖,大張的嘴巴里露出一截舌尖,雙眼瞪視著趙謀。
趙謀:!
他結結實實被嚇了一跳,一陣冷汗過遍全身,剛在心里想是不是巧合,就聽到寂靜的房間里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喉音。
“嗬——”
吊死的老婦人瞪著他,往肺里吸了一口氣。
繩子劇烈晃動起來,老婦人嘴角咧開,像是想對趙謀說什么,可隨之落下的只有陣陣木屑。
她的口中也被木渣塞滿了。
話說不出,那股子怨氣只能積在老婦人胸口,她的目光愈發怨毒,枯瘦的雙臂朝著趙謀脖子伸來,顯然是想掐死他!
趙謀內心驚駭,轉身便跑,沒跑幾步就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悶響,他沒忍住回了頭,就看見老婦人的上吊繩斷了,她的尸體噗通摔在地上,正因為爬不起來,于是便匍匐在地,一邊發出“嗬嗬”的抽氣音,一邊姿勢詭異地爬向他!
那對原本雙目上翻的夫婦竟然也轉過了頭,一對眼珠緩緩下移,目光先是落在地上的老婦人身上,隨即猛得盯住趙謀!
他們……或者說它們的身體歪歪扭扭地跟著轉動,像是三個被上了發條的木頭人,目標自然是深夜出現在它們家中的不速之客。
趙謀跑得比它們快。
他呼吸急促,奔向墻頭,動作敏捷地翻了過去,回到自己家的院子,緊張地站在原地等待了片刻。
他依稀能聽見墻的另一側有嘎吱嘎吱的撓動聲,好在那幾具尸體似乎并不會翻墻,折騰了一段時間后,終于安靜下去。
可趙謀的心跳還沒有安靜。
他冷汗直冒,幾乎被這劇變弄懵了,他長這么大從來沒信過鬼神之說,誰知道今晚就親眼目睹尸變!
而且……
而且他總覺得自己的情緒有種微妙的錯位。
記憶告訴他,這是他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潛意識卻說,并非如此。
趙謀在自家的小菜地旁緩了很久,思緒終于從一片混亂中掙脫開來。
他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看見鄰居詭異地尸體時完全沒有害怕的情緒,滿腦子都是對阿酒身上的異樣的懷疑。
竟然還敢用手去碰。
就好像他對此已經司空見慣一般。
就算是目睹老婦人尸變,震驚和遇到危險的緊張也遠遠大過驚悚,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竟然是膽子這樣大的人?
趙謀隱約感覺摸到了點什么。
他有些嚴肅地支楞起身體,看向自家小屋。
屋中靜悄悄的,阿酒應該沒有被他吵醒。
趙謀吐出一口氣,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迫感,做賊似的回了屋。
說起阿酒……他的木雕和鄰居尸體嘴里的木屑一定有所關聯,但又不僅僅是阿酒殺人這么簡單。
阿酒他……是怎么把鄰居變成那個樣子的呢?
趙謀意外于自己對親弟弟殺人這件事蓋棺定論得如此之快,他在黑暗里看向木床,阿酒正背對著他熟睡,姿勢和他出門時沒有區別。
他輕手輕腳地回到床上,躺平,開始回憶阿酒從小到大究竟有沒有經歷過其他不對勁的事。
印象里,就是阿酒那次嚴重的發燒燒壞了腦袋……之后就成了現在這種陰森森的樣子。
嘎吱。
木床忽然響了一聲。
趙謀的心瞬間漏了一拍,他感覺到阿酒翻了個身,現在是正對著他了。
下一秒,一條冰冷的胳膊搭上趙謀胸口,接下來是一道陰冷的呼吸,阿酒清醒而不帶一絲睡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哥,我說過,你一定要回來。”
趙謀瞳孔緊縮。
說實話,即便察覺到弟弟的詭異,剛剛他也沒想過直接逃走。
不僅是因為出問題的是他的弟弟,他的血親,還因為他要搞清楚發生了什么,他似乎天生渴望知道真相。
但此時此刻,阿酒的話忽然提醒了他,這一天下來多次被強調的“你一定要回家”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是在說……
“無論你發現了什么,無論你有多恐懼……”
“你都不能離開。”
“你跑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