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食者是一種被“蚊子”寄生轉化的怪物。
它改變了吸食血液的習性,轉而將目標放在了更有營養的人類大腦上,但總的來說進食過程還是一樣的——用口器吸收,然后儲存在身體里。
虞幸站在公寓的樓下,看著二樓碎裂的窗戶后人影搖晃,沒過幾秒,一具尸首分離的怪物尸體就從窗戶里被扔了出來,正摔在他的面前。
“蚊子”腹部鼓鼓囊囊,儲存著之前吸取的還沒有消化完的腦髓,那種罪惡的味道混雜著怪物畸變的肉塊,讓虞幸食指大動。
如果他是個人,他一定會覺得這東西惡心丑陋。
但他只是一棵樹。
樹是不理解人類的審美的,他只知道無論什么樣的東西轉化為養分后都一樣,惟一的區別就是營養的高低,這只怪物……哦,系統說它叫吸食者,這只吸食者的營養比魔人車夫略高,但低于他剛才狩獵的大多數食物們,大概是因為它的怪物化更加徹底,可實力太差。
虞幸眼睛動了動,察覺到這里的大動靜已經讓不少鄰居們悄悄趴在了窗后觀察,哪怕是危險的可能性都沒能杜絕人類八卦的天性。
他沉默兩秒,借著夜色遮掩,讓觸手們從地下鉆出,將蚊子頭顱與尸體拉入了虛無。
他當然不是靠人型上的這張嘴吃飯的,他的觸手會包裹住食物,將食物直接分解。
從觸手間斷源源不斷傳回來的鬼氣和污濁的血液令樹感到滿足,虞幸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狀態,這兩三個小時里,他吃了有四五頓飯,那種饑餓到燒心的狀態已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沒能飽腹的不滿足感。
如果食物們都是吸食者這個品質的,那他大概還得再吃五十多只才能讓饑餓的舌頭甘愿停下吧……
這也太慢了。
虞幸想,他得吃些高品質的東西,比如,此時此刻在面前這棟公寓內部,讓人無知無覺陷入深沉睡眠的無形夢魘。
他抬頭看了看,曲銜青還在二樓和陌生少女說話,大概是在履行調查員的職責對受害人進行一個安撫,順便確定受害者沒有被感染,不會因為和吸食者的接觸異化成另一種怪東西。
那算了,他自己動手吧。
虞幸上前幾步來到公寓的正門,在明知不會有人應答的情況下假模假樣地敲了敲門,然后拉住了門把手。
這扇門已經從內部被鎖住,但對虞幸來說形同虛設,觸手早已進入門內,將鎖頭毀壞,他輕輕一推門便開了,落在忍不住吃瓜的鄰居們眼里,就是他已經得到了屋主人的進門允許。
虞幸悠然自得地走了進去,反手將門關上,隔絕了外部的窺探后,他開始觀察這間公寓的內部陳設。
這附近一片都是約里克夫鎮的富人區。
而這一棟又華麗得較為突出,進門后的玄關廊道兩側掛著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藝術畫作——虞幸盡管認知被扭曲了,依舊本能地懂得衡量這些畫作的好壞。
熄滅的舊宮廷式壁燈搖搖晃晃,往里走幾步,會客廳的布置也讓人一眼便看出繁復的精致感,是這個時代最流行的極繁主義,限制了這家主人發揮的應該不是財力,而是公寓的大小。
進門處的桌上擺放著一只金屬蠟燭燭臺。
虞幸用觸手將燭臺卷起,又用另一只觸手劃燃火柴,將燭臺上的三只白色蠟燭一一點亮,利用這有限的光源巡視周圍。
——以他的夜視能力來說,當然不需要這小小的蠟燭。
但不知為什么,好像只有這樣做才足夠有儀式感,虞幸認知扭曲后本來就任性,比起按部就班的行動,他更想順應自己的心情。
比如在發現沙發旁的地毯上躺著一名毫無知覺的女傭時,將燭臺湊近女傭的面龐,如同電視劇里那樣進行一個特寫。
女傭深藍色的深邃眼眸瞳孔渙散,蒙上一層死寂的灰色,整張臉猙獰驚愕,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恐怖存在,她嘴巴大張,像是咽下了還沒來得及沖出口的尖叫,一頭束好的栗色卷發因砸在地毯上而散亂,同黑色裙擺一起綻成一朵美麗凄涼的玫瑰花。
她死了。
這個發現讓虞幸有些意外,他在公寓之外感應到的,是某種能讓人無法醒來的夢魘怪物,這只怪物能同時控制一定范圍內所有人的精神,讓他們陷入幻夢中。
而一般來說,這樣的夢魘怪物都靠吸食人類夢中的情緒為生,要可持續發展,不會一次性將人弄死,而這名女傭顯然是因為驚嚇過量……她是嚇死的。
難道是因為膽子比較小,承受不住噩夢,才造成了這意料之外的死亡?
虞幸歪了歪頭,暫時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因為他還能聽到公寓里其他地方傳來人們不安而緩沉的呼吸聲。
說明大部分被卷入夢境中的人還活著。
他又往里走了走,成功看到了第二和第三個傭人,女仆一身黑白的單調裙裝,男仆反而身著艷麗,不被允許穿上在男性群體中象征尊貴與獨立的黑白二色。
看來服裝文化上也與現實中同時代的英格蘭差不多。
這一男一女兩位仆人的運氣要好一些,盡管倒得毫無形象,但胸膛仍在起伏。
忽然,虞幸聽到了樓上傳來啜泣與腳步聲。
曲銜青和陌生少女淡淡的影子因為燭臺的光亮而映照在了墻上,她們正順著樓梯往下走,即將拐入虞幸的視線。
“哦天吶!”菲麗婭跟在英勇美麗的女調查員身后,戰戰兢兢地走在樓梯上。
她身上還是那件被吸食者血液浸染的睡裙,臉上也布滿血跡,頭發又濕又黏,形容狼狽。
但她來不及洗澡換衣服,向來注意形象的她一想到剛剛的求救沒能引來父母與仆人的注意,就知道樓下一定也出事了,當下心急如焚,求著曲銜青帶她下去看看。
她一走過拐角,就看到沙發邊有一抹光亮。
菲麗婭抹了抹眼睛周遭的污血,定睛一瞧。
她看到了……看到了一個陌生的男人。
那個人也是東方面孔——說起來這次來他們鎮上調查的調查員有一大半都來自東方——身穿一件長大衣,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上握著她家的燭臺。
燭光掩映下,那張臉十分蒼白立體,黑發略長,微分的碎蓋劉海微微遮住額頭,符合菲利亞想象中來自東方的神秘大佬。
那雙狹長的瑞鳳眼看過來時,無端產生了一股非人的感覺,讓菲麗婭一下子就回想起剛剛史密斯叔叔那種昆蟲的眼神,但樓下的這位不一樣,非人感僅僅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精英與紳士的氣質。
唔,他單手握著燭臺的姿勢像極了受訓多年的管家,但氣質更像上位者。
菲麗婭猜測這應該是身前這位女調查員的同事。
她現在是完全沒有心思欣賞美色了,只是對樓下這個男人產生了第一印象,然后注意力就被地上倒著的女傭吸引。
“不!”她驚叫一聲,噔噔噔跑下去,待見到了女傭死不瞑目的驚恐表情后,菲麗婭也露出了同款的驚恐表情。
她眼球劇烈震動,聲音因為驚懼而劈叉:“這位先生,我的父母呢?他們還活著嗎?!”
“令尊暫時安好,但你的母親……”以極快的速度將觸手收好,并換用右手握燭臺的虞幸從容回答,偏頭與還在樓梯上的曲銜青對上了視線。
覓食的時候,這女人三令五申,不斷強調要在外人面前假裝自己是一個人類——他都被念叨煩了,又不能把小蛐蛐的血吸干,只好照做。
菲麗婭一聽爸爸還活著,但媽媽似乎出了事,立刻朝著更深處的房間跑去。
說起來她膽子確實也很大,她都不知道樓下到底發生了什么就敢亂跑,或許是兩位調查員的態度給了她底氣吧。
她很快來到了起居室。
菲麗婭還是個少女,在父母的管教下,她的睡覺時間要比父母早很多,但她知道父母和她道了晚安后,還會在起居室待上好一陣子,才會去樓上的主臥睡覺。
所以她精準地找到了家人,看到爸爸正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眉頭緊皺,像是被困在噩夢中無法醒來,而媽媽則安靜得如同一只人偶……一直沒有呼吸的、表情猙獰恐懼的人偶。
“哦不……媽媽!媽媽!”
菲麗婭撲了過去,有些膽怯地觸碰著不久前還溫柔和她說話的母親,不敢置信的抬起手,顫抖的用手指試探了一下媽媽的呼吸。
沒了。
怎么會這樣?
怎么會這樣!
“媽媽!!!!”少女發出慘烈的哀嚎,然后伏在媽媽的尸體上痛哭了起來,聲音足矣穿透這座公寓傳到鄰居耳朵里。
曲銜青默默來到虞幸身旁:“這是怎么回事?”
“一個夢魘。”虞幸說,“我聞到了它的香味,是頓美食。”
“不過情況與我預想中不同,這座公寓里加上這個女孩一共十二人,除去主人家一家三口,還有六名女仆和三名男仆,其中,只有女主人和一名女仆死了。”
這些仆人各有分工,有貼身服侍的,洗衣做飯的,還有做力氣活和養馬的,總之富人想要體面,家里總會聘請大量的傭人。
無論怎么說,他覺得一個人都不死才是常態,夢魘這種生物的狩獵都是長線作戰,只有獵物被折磨的一點情緒都沒有了,它才會直接離開,讓獵物自生自滅。
“這家的主人是大銀行家迪菲特·克勞德,在鎮上有崇高的地位,也是豐收母神教會的重要支持者,經常給教會提供資金。他家出事,按理說我們應該報告給豐收母神的教會。”曲銜青已經在狩獵怪物的路上結合小冊子摸清了行事規律,他們調查員和教會屬于合作關系,一旦有緊急情況,都需要告知教會。
現在約里克夫鎮上的怪物有兩種,一種是純怪物,游蕩在隱蔽的角落里,它們殺人直接殺,要么是為了進食,要么就是殘酷的本能。
另一種則是影響人類的,比如吸食者,會有一個小型的感染源或寄生源寄生到人類身上,將人類怪物化,創造出合體的畸形怪物。
他們今晚遇到的大多數怪物都是前者,因為前者的氣息更明顯,而后者則普遍有隱藏自身的特性,不靠近到一定程度是發現不了的,而對鎮子危害程度最大的,也恰恰是后者。
母神教會也有擁有不少會神秘術的教士,在調查員到來之前就負責鎮上的安全,哪怕調查員來了,他們也不會做甩手掌柜,一些調查員覺得不好處理的事件(也就是推演者覺得自身能力不對口的事件),或者有人受傷需要治療,就可以通報給教會,讓他們來處理。
虞幸想了想,他吃東西歸吃東西,這種大人物有傷亡又不需要他來兜著,于是點頭:“我來解決夢魘,你去通知牧師過來治療受害者。”
曲銜青看了一眼少女大哭的方向。,有些懷疑的反問:“這個女孩叫菲麗婭·克勞德,我走了你搞得定嗎?”
虞幸:“打暈不就行了。”
曲銜青:“……好辦法,還是你更畜生。”
虞幸不滿道:“我是植物。”
“好好好……”曲銜青看著自稱植物的虞幸,沒忍住往人胸肌上摸了一把,“植物胸肌還這么發達,真是給姐整樂了。”
“那是樹皮。”虞幸認真地說,同時反駁,“我是你哥,你只能自稱妹妹或者女兒。”
曲銜青:“……”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些什么。
她翻了個白眼走了,虞幸感應了一下,夢魘還在那些睡著的人夢中沒有離開,于是先悄無聲息地走到哭得崩潰的菲麗婭身后,輕輕打暈了她,然后將虛無的觸手就這么捅進了大銀行家的腦子。
他的觸手現在沒有實體,不會從物質上損傷任何東西,但卻可以成為他進入別人夢境的橋梁——這只有在夢魘或其他鬼物存在時才能做到,因為虞幸本質上是在和鬼物建立連接。
虞幸的精神沉入觸手中,很快便進入了一個黑暗的夢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