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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她的死對您來說是一件好事

  一進入夢境,虞幸第一個感受就是周圍十分潮濕沉悶,耳邊傳來滴水聲,鼻腔里涌入各種腥臭腐爛的味道。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特別簡陋的走廊里,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紅磚鋪成的路,頭頂是漏水的生銹水管,而兩邊則分布著好幾間被鐵欄桿隔離開的牢房。

  放眼望去,這樣的牢房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的拐角處,那些難聞的味道正是從這些牢房中傳出來的。

  虞幸隨便選了個牢房靠近,探頭朝里看了看。

  簡陋、臟污,牢房中幾乎是什么也沒有,只在最里面有一張焊死在地面的鐵床,上面潦草地鋪了些枯萎干草。

  他看的這間剛好沒人住,但干草上凝固著大片大片的深紅血跡,一直延伸到地面,墻邊還有半塊搜了的硬面包,兩只肥碩的老鼠經過,不屑地看了那塊面包一眼,發出一聲嘲諷的嘰叫。

  看來曾經住在這里的人的待遇連老鼠都不如。

  一旁的墻上布滿了各式各樣的劃痕,像是有不同的人在這里留下了文字,虞幸第一眼是看不懂的,在系統的翻譯幫助下,他才看清,這是一整面墻的求救。

  有省略號留白的:“救救我……有怪物……”

  有復讀機型的:“它來了!它又要來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有許愿的:“什么時候能出去?”

  有記錄生活的:“我好餓,老鼠會在夜里啃我,好痛啊!!”

  反正只是夢魘塑造出來的背景氛圍,虞幸沒能從中汲取到半點相關的情緒。

  他只從這壓抑的布景中判斷出,夢魘給大銀行家和倒楣催傭人們制造的恐怖場景,是一座有怪物盤踞的黑暗地牢。

  虞幸屬于外來入侵物種,而且精神力遠比夢魘強大,他倒是用不著身臨其境地體驗地牢生活,大致了解了背景后,心念一動,整個人便“上浮”起來,換成了上帝視角。

  他自上而下的俯視著這座迷宮一般的黑暗地牢。

  地牢整體是一個正方形,其中路線交錯,四通八達,仿佛是專為解謎與追逐戰設計的。

  整個地牢大約有一百多個牢房,大多數都是空的,但無論是功能布局還是天花板上的管道布設都有一定的科學性,瞧著倒也不一定完全是由夢魘捏造,或許是夢魘從某人的記憶中截取了這么一段,將之復制了出來吧。

  虞幸從各個牢房中找到了大銀行家迪菲特·克勞德和幾名傭人。

  他們在夢境中并不能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只以為自己是被抓到了地牢中,而且失去了被抓前的記憶。

  這些人反應各異,膽小的縮在牢房深處等待即將到來的可怕命運,膽大的已經在尋找逃獄的方法了。

  走廊上有一個模糊不清的龐大怪物身影,長相有些像狼人,身形魁梧,足足有三米多高。它如同被提前設定好的程序一般在整個地牢的復雜道路中四處巡視,由于塊頭太大,它甚至需要弓著背低著頭才能行走自如。

  遇到了有人的牢房,這只怪物便要恐嚇一番,假裝自己要把人從牢房里掏出來吃掉,如此這般玩弄一遍過后再滿意離去。

  這就是夢魘在這場夢境中為自己捏的載體。

  除了這仍在互動的怪物與活人,虞幸還看到了兩名死去的女人。

  其中穿著更加華麗的那一個——她叫多蘿西,是迪菲特·克勞德的妻子,也是菲麗婭·克勞德的母親,這個有一定年紀卻保養得非常完美的漂亮女人在夢里被開膛破肚,死的時候臉上充滿了畏懼和驚恐,最后倒在了走廊上。

  是的,走廊上。

  在無法確定有多危險的地牢中,這個女人居然是第一個成功越獄的,虞幸錯過了她越獄的過程,只知道現在,這女人身上留下了狼人利爪撕裂皮膚的痕跡,死不瞑目。

  難道是因為出逃被發現了才會在現實中一并死亡的嗎?

  虞幸不太能確定,他又四處看了看細節……隨后在一些走廊上看到了宛如組織標識的奇怪徽記。

  那是一只黑色的眼睛,上睫毛與下睫毛長度不一,最終以齊參差組成了一個圓形,看上去像是某種與信仰有關的符號。

  虞幸認的這個符號。

  這是發給調查員的小冊子上特別標注出來的——密教符號。

  所以這座地牢應該也是密教的地牢?難不成是密教徒用來關押人質和人口的秘密基地?

  但夢魘是從哪里得到這個場景的呢……

  虞幸察覺到一絲微妙的違和感,他一邊思考著,一邊觀察著地牢里的每一個人。

  迪菲特·克勞德是一個長相儒雅,兩鬢略微斑白的中年人,他長相英俊,屬于老了以后依舊相當有韻味的那種,而且身姿挺拔,性格看起來也比較沉穩。

  哪怕身處地牢之中,這位在外擁有著崇高地位的大銀行家依舊面色不變,雖然他咬緊的牙關暴露了他的緊張,但他仍然表現得比六神無主的傭人們勇敢得多。

  此時他正在牢房中搜尋一切可以用得上的東西,那形如狼人的怪物巡邏到他的牢房旁,沖他發出警告的低吼,迪菲特·克勞德只是在最開始顫抖了一下,然后就強撐著體面,甚至試圖和怪物交談:“嘿,你綁架了我,究竟想得到什么?我們可以好好商量。”

  可惜怪物并不理他這一套,沖他露出一個猙獰的微笑和染血的利齒后,一步一震地離開了。

  牢房鑰匙串在它的身上,跟著搖晃,發出黃銅的碰撞聲。

  迪菲特·克勞德的目光落在那串鑰匙上,知道自己很難從怪物身上拿到它們了,干脆回身走向鐵床上那堆干草,試著將幾根干草折迭擰在一起,做出小小的撬鎖工具。

  他開始實驗了,硬硬的干草工具被捅進鎖眼里,然而這個舉動卻像是觸發了怪物的某種機制,聽力并不算好的怪物腳步一頓,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它喉嚨里發出低吼,回身接近迪菲特·克勞德。

  要是被怪物逮到,會不會和他的妻子多蘿西一樣,慘遭殺害呢?

  虞幸下意識這么想著,然后覺得不行,如果大銀行家死了,教會的資金會產生斷裂,那也不利于調查員們與教會的合作。

  曲銜青都已經去通知教會了,要是他在這段時間里讓人死掉,實在有些損害調查員的威信。

  算了,動手吧。

  虞幸的上帝視角結束,下一瞬,他就出現在了正在接近迪菲特·克勞德的狼人形怪物身前。

  怪物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瞳孔緊縮,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就要逃跑。

  笑話,身為夢魘,它竟然沒能發現有別的東西入侵了夢境,這已經能說明它與入侵者的實力有著天壤之別。

  品嘗過太多人夢境的夢魘比普通怪物要聰明很多,它懂得審時度勢,而且生存在夢里也確實讓它不容易被捕捉,只要它不戀戰,舍棄掉夢里虛假的怪物身體,就能回歸無形,連豐收母神的主教都很難逮住它!

  因為豐收母神賜予信仰者的能力不適合對付夢魘,他們更擅長與有實體的東西進行戰斗。

  可是,夢魘還是慢了。

  它既然沒有在虞幸進入夢境的第一時間逃離,就意味著已經失去了離開的機會。

  那無形之物還沒脫離狼人怪物的軀殼,就感覺到四周出現一股精神封鎖,虛無的觸手們悄無聲息包裹住它,讓它直接沒了后路!

  夢魘化作一只幽魂,向著觸手們沖撞而去,但同樣無形的觸手卻宛如鐵壁,將它也困在了“牢房”中。

  “你是什么人?!”它驚慌地問。

  虞幸瞇眼瞧著這只高度人性化的怪物,懷疑對方已經在約里克夫鎮徘徊很久,從人們的腦子中學到不少。

  想起眼睛形狀的密教徽記,他忽略掉夢魘的問題,反問道:“你在哪里見過這座地牢?”

  夢魘看著一點點縮緊的觸手“牢房”,靈光一閃,找到了一線生機:“我告訴你,你可以承諾放我離開嗎?”

  虞幸不語,只是讓透明觸手組成的牢房瞬間緊縮,一條條枝條裹緊夢魘的靈體,上面的詛咒之力讓夢魘頓時痛苦嚎叫起來。

  詛咒的腐蝕,對怪物來說要比噩夢的恐懼直觀太多了。

  夢魘慘烈地叫著,聲音傳到附近牢房中關著的人耳朵里,不由得都抖了抖,生怕下一個被怪物折磨的就是自己。

  “我再問一遍,你在哪里見過這座地牢。”

  這回,夢魘不敢奢求講條件,它大喊著:“在多蘿西腦子里!在她腦子里!”

  多蘿西?

  這又是一個意外的答案。

  夢魘于多蘿西的腦子里看到了地牢的景象,覺得好用,于是復制出來關住它今夜的所有獵物,那說明多蘿西一定與密教有所牽連。

  她是密教的一員,是潛伏在迪菲特·克勞德身邊的密教徒?

  今夜母神留在迪菲特·克勞德公寓中的庇護失去作用,和多蘿西有關嗎?

  還是說多蘿西曾經被密教徒抓住過,又有被關在地牢里的經歷,所以才能在這場黑暗的夢中迅速找到越獄方法,成為唯一一個離開了牢房的人?

  兩種猜測都很有道理,虞幸先記住了這個線索,準備之后再針對多蘿西調查一番,他看著不斷掙扎的夢魘,又問:“你為什么殺了多蘿西和那名女傭?”

  不管多蘿西和密教有什么聯系,都應當與夢魘無關才對,夢魘為什么下了殺手?

  “我沒想的!”夢魘辯解道,“誰知道她和那名女傭腦子里本身就異化了,我一嚇她們,她們的精神就像是被炸彈炸了一樣,嘭得碎掉了,我還沒來得及吃她們的負面情緒呢!”

  虞幸沒有相信它,冷靜地說:“多蘿西身上有被你撕裂的痕跡。”

  “她先炸的!我嚇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懷疑是她身上有別的怪物,所以才撕開她想看看她體內有沒有東西。”夢魘求生欲爆棚,發誓道,“我撕開她時她已經死了,我可沒有虐殺她,我只是怕有別的東西通過她入侵我的夢境領域……”

  它說著噎了噎,飛快地瞥了虞幸一樣,弱弱道:“就像你一樣。”

  “我已經是約里克夫鎮上最善良的怪物了,你,您放過我吧,調查員先生。”

  在和虞幸短暫的交談中,夢魘也猜到了虞幸的來歷,所以拼命證明自己的無害。

  怕虞幸不信,它還舉例:“您可以看看那名女傭的死狀,我沒碰她的尸體,她能證明我沒說謊!”

  另一名女傭倒是沒有越獄,她死在牢房里,虞幸依言查看了一下女傭夢中的尸身,確實和夢魘說的一樣。

  身體無外傷,面帶恐懼,像是情緒在腦中被瞬間引爆,導致大腦無力承受,直接死亡。

  虞幸沉思片刻,又問:“為什么你獨獨沒有把菲麗婭拉入夢中?”

  “菲麗婭?”夢魘一愣,“那是誰?我沒有感應到。”

  “哦?”虞幸歪頭。

  夢魘沒有感應到菲麗婭,所以菲麗婭才逃過一劫,直到遇見吸食者時都保持著一無所知的清醒。

  她是多蘿西的孩子,她似乎是特別的。

  虞幸的沉默讓夢魘覺得找到了機會。

  然而,在夢魘打算趁機逃開時,觸手猛地縮緊,直接開始吸食這無形的魂靈。

  “啊——!!”夢魘再次慘叫,它凄厲道,“你說了會放我走的!”

  虞幸通過觸手吞噬著來自夢魘的鬼氣養料,滿足地瞇起了眼,好心情地回應它:“我可沒說過。”

  夢魘死亡后,籠罩在這間公寓里的夢境也隨之消散了。

  迪菲特·克勞德等一行人從噩夢中驚醒,發現家中遭遇怪物入侵后,都是一邊暈眩一邊恐懼。

  迪菲特首先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一個躺在身旁的沙發上,一個倒在地上,而房間里還有一個陌生的男人。

  他瞳孔緊縮:“你是調查員?我家怎么了?”

  發出疑問的同時,他已經撲向了妻子和女兒,試圖喚醒她們。

  當然,見多識廣的大銀行家很快發現女兒呼吸平緩,只是昏了過去,但妻子的胸膛卻已經不再起伏。

  “不——多蘿西——”

  虞幸煩惱地按了按太陽穴。

  身為一棵樹,他無法共情男人的悲傷,但還是努力安慰道:“別太傷心,先生,您的妻子可能與密教有聯系,她的死對您來說是一件好事。”

  迪菲特·克勞德猛地抬頭,用一種憤怒且驚愕的目光瞪著他。

  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

  好在——

  在場面變得更加混亂之前,母神教會的人到了。

  一名修女與一名牧師在曲銜青的帶領下到來,見到起居室內的情況,下意識做出一個母神的祈禱手勢:“母神在上,請您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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