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的演技一向很好。
門衛聞言,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隨即重重嘆了口氣,皺紋都深刻了幾分:“唉……是的,我知道那件事。太不幸了,那三個都是好孩子。”
他搖著頭,壓低了聲音:“不瞞您說,昨天就已經有調查員先生和小姐為了這件事來過了,白天也來看過,晚上也來守過,但……都說沒發現那怪物的蹤影。它狡滑得很吶!”
這也不出卡洛斯所料。
第一階段的推演者們要么是實力不濟,深知大學夜間的怪物不好惹,不敢輕易涉險;要么是像卡洛斯這樣有能力但有優先級更高的目標,暫時沒顧上這邊,以至于這只怪物至今神秘,沒露半點蹤影。
“我們明白這并不容易,但職責所在,總要盡力一試。”卡洛斯語氣冷靜,禮貌的同時列表露出調查員身份的優越性,并不需要請求些什么,直接命令道,“這位老伯,我們現在要進去查看一下情況,熟悉熟悉環境。”
“當然,當然,您二位請進。”門衛連忙側身讓開,并好心地指了指方向,“事發地點大概在主樓后面的那片小樹林和舊倉庫附近,之前教會的人也來看過,說那里的氣息最濃。您們可以去那邊看看,但請務必注意安全。”
“非常感謝。”卡洛斯微笑著道謝,與虞幸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兩人一同步入了大學校區。
一進入校區,那種屬于學院的、略顯疏離于外界喧囂的氛圍便更加明顯。
約里克夫鎮大學規模并不大,甚至可以說有些簡陋。
主體建筑只有三棟毗鄰的、有著巨大拱窗和高聳煙囪的維多利亞式紅磚樓,分別用于教學、實驗和藏書。
樓宇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磚石表面布滿風雨侵蝕的痕跡,爬滿了深綠色的藤蔓,但維護得還算整潔,下面是大片未經精心修剪的草坪,如今已是深秋,草色枯黃,顯得有些蕭索,幾條砂石小徑連接著各棟建筑和一個看起來荒廢已久的小型玻璃花房。
鎮上能建一所大學已經很不容易了,學生水平不高,數量也不多,一半是本地長大的,另一半是從附近城鎮過來求學的年輕人,但校區里沒建宿舍樓,后者基本上都是結伴租公寓住。
此刻正值下午課間,零星有學生坐在草坪邊的長椅上休息或低聲交談,但整體氛圍并不輕松,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些許揮之不去的憂慮,近期發生的詭異事件和死亡陰影同樣籠罩了這片學術之地。
虞幸甚至還感知到了幾股屬于推演者的、刻意收斂但仍與眾不同的氣息,分散在校園的不同角落,顯然也有其他人在利用白天的安全時間在此調查。
大家彼此互不干擾。
卡洛斯狀似隨意地打量著環境,低聲對虞幸說:“看來注意到這件詭異事件的人不少,正好,有助于我們隱瞞真正的目標。”
他們的首要目的并非那只殺了學生的怪物,而是尋找三十年前那位疑似因觀測極光而瘋癲的天文學家“詹姆斯”的線索。
但直接打聽三十年前的舊事,尤其是在這個敏感時期,未免太過引人注目,以調查近期學生死亡事件為幌子,逐步接觸大學的教職人員,才是更聰明的做法。
兩人沒有立刻前往門衛所指的事發區域,而是看似漫無目的地在主教學樓下方的長廊里漫步,目光掃過布告欄上張貼的課程表、講座通知和一些泛黃的歷史照片,仿佛真的在熟悉環境,尋找調查的切入點。
紅磚墻厚重而沉默,拱廊投下深深的陰影,將午后的陽光切割成明暗交錯的光斑。
虞幸的目光掠過一張張模糊的教員合影,感知如同無形的網悄然撒開,捕捉著空氣中流動的細微信息,他知道,尋找“時間”的蹤跡,比追蹤一只現形的怪物更需要耐心和運氣。
而他們可以用絕對的實力彌補這一點。
午后的陽光往下落了一些。
虞幸和卡洛斯剛剛結束與一位歷史系老教授的談話,這位教授是那三名不幸遇害學生中其中一人的導師,談及此事時,臉上充滿了惋惜與一絲未能及時察覺異常的愧疚。
“鮑勃、查理和艾略特……唉,都是很聰明的孩子,就是心思太活絡,總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老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聲音低沉,“他們癡迷于各種神秘傳說、怪誕故事,總想著能遇到點什么超自然事件,甚至幻想自己能成為解決事件的英雄。”
——也就是像調查員一樣。
可調查員幾乎就是整個世界精英中的精英,除了各大正神教會的主教和高層,就沒幾個能和調查員拼地位的存在,三個普通學生的幻想,誰都沒當回事。
這和上課時高喊“我要當國王”的荒謬感有什么區別?
可偏偏,學生們死后,卻有不少調查員來調查他們的死因,命運多么令人意外。
老教授嘆了口氣,指了指窗外:“我們這所大學,雖然比不上那些大城市里的學府,但一直受到豐收母神教會的庇護,祝福的力量遠比那些私宅要強得多。這三個月來,鎮上哪里都不安全,唯獨我們學校,一直太太平平,連只反常的老鼠都沒出現過。不少教員甚至覺得這里比家里還安全,晚上都想留宿在辦公室,只是校規不允許罷了。”
“所以,當那天查理——就是我的學生——跑來告訴我,說他們在四樓西側的舊檔案室附近聽到了奇怪的摩擦聲,還瞥見了一個‘快得像影子一樣’的東西時,我……我并沒有太當真。”
老教授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我只當又是他們想象力過剩,還訓斥了他幾句,讓他把心思放在學業上。”
“誰能想到,這幾個傻孩子……他們竟然私下約好,要在那天晚上偷偷翻墻進來,自己‘調查’清楚。”老教授的聲音有些哽咽,“結果就……就再也沒有回去。如果當時我能多重視一點,哪怕只是上去看一眼……”
另一位被詢問的數學講師證實了這個說法,先是安慰了一下老教授:“您這一把骨頭了,就是上去看了,說不準也就是多一具尸體。”
他嘴是夠毒的,也不管達沒達到安慰的效果,就轉頭對虞幸和卡洛斯補充道:“這三個孩子確實一直對‘怪物’、‘神秘事件’之類的話題格外熱衷,平時湊在一起也老是嘀嘀咕咕這些。”
“我們都以為只是年輕人常見的中二病,過了這個年紀就好了,誰也沒想到會釀成這樣的慘劇。”
“總之,舊檔案室附近已經封禁起來了,最近除了母神教會人員和你們這些調查員,所有師生都禁止靠近。”
老師們的態度都很配合,甚至有些急切,希望調查員們能盡快解決掉隱藏在校園里的威脅。
畢竟,死亡三名學生已經讓學校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如果再有類似事件發生,為了剩下的學生的安全,學校很可能不得不無限期停課,而小鎮現在這個情況,說不準校區就廢了,現在還沒停課,也是教會在支持。
畢竟,學校里是真的有母神賜福,如果學校關閉,恐怕會有不少人覺得母神無能,本就岌岌可危的母神信仰又會再一次動搖,甚至讓密教鉆空子,這是豐收教會絕不愿意看到的。
“我們會盡力的。”卡洛斯微笑承諾,將調查員鎮定沉穩,卻又游離在當事人情緒之外的冷淡都完美呈現了出來,自覺自己是一棵樹的虞幸在這個副本里反而很少這樣主動扮演角色。
按照調查流程,他們又去三名學生生前所在的教室看了看,此時正是上課時間,三間教室剛好都沒人用,里面空無一人,桌椅整齊,黑板擦得干干凈凈,只有空氣中漂浮的粉筆灰和舊木頭的氣息,昭示著這里日常的使用痕跡。
正如老師們所說,三名學生的遺物早已被悲傷的家屬領走,并沒有留下什么個人物品。
虞幸的感知悄然掃過整個空間,除了殘留的、屬于眾多年輕學生的蓬勃生氣和一些淡淡的焦慮情緒外,并沒有捕捉到任何異常的、屬于怪物的氣息,或者特別強烈的怨念。
確實是比較古怪的情況。
兩人看似一無所獲地離開了教學樓,重新回到了灑滿陽光的校園主路上,朝著校門口的方向慢慢走去。
“看來那只怪物很擅長隱藏,或者……它的活動有很強的特定性,只在夜間、特定地點出現。”卡洛斯摸著下巴,若有所思,“而且專挑那些自己送上門的目標下手?”
虞幸未置可否:“門衛說,已經有調查員在晚上來守過,也沒見到怪物。”
所以怪物的出現還有別的條件。
他的目光掃過校園里那些匆匆而過的年輕面孔,就在這時,他的視線捕捉到了一個正獨自走向校門的女生。
那女生大約十八九歲的年紀,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棕色長褲和格子襯衫,外面套著一件樸素的毛線開衫,懷里抱著幾本厚重的、封面印著齒輪圖案的書籍。
她有一頭濃密的棕色卷發,簡單地扎在腦后,臉上點綴著幾顆俏皮的雀斑,眼神明亮而專注,帶著一種工科生特有的務實感。
卡洛斯顯然也看到了她,眼睛微微一亮,臉上立刻浮現出那種極具親和力的、仿佛偶遇故友的驚喜笑容。
他快步上前幾步,聲音溫和地招呼道:“嘿!瑪麗安小姐?真巧,還記得我嗎?”
名叫瑪麗安的女生聞聲抬起頭,看到卡洛斯,臉上露出一絲驚訝,隨即也笑了起來,笑容爽朗:“啊,是卡洛斯先生!當然記得,上周的機械展覽會,您對那臺差分機原理的見解讓我印象深刻。”
她的目光好奇地掃過卡洛斯身旁因為不說話而讓人誤會成氣質冷峻的虞幸,問卡洛斯:“您怎么來我們學校了?”
“工作原因。”卡洛斯地笑了笑,側身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同事,虞幸先生,也是一位調查員。幸,這位是瑪麗安小姐,約里克夫大學機械工程系的高材生,未來注定要進入‘機械父神’眷顧的領域大放異彩的天才。”
瑪麗安被他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并、并沒有那么夸張,我只是個普通的機械愛好者……”
虞幸道:“很厲害了。”
機械工程系的女學生很少,而她看上去家庭并不富裕,有資格去那什么機械展覽會,多半是導師推薦,這已經證明了她在學業上的優秀。
簡單聊了兩句,拉進關系,卡洛斯又對瑪麗安說:“我們正在調查……嗯,就是前幾天發生的那起不幸事件,你對這件事有了解嗎?”
瑪麗安聽到這里,臉上的笑容收斂了,明亮的目光黯淡了些許,她點了點頭,語氣變得低沉:“我知道……是為了鮑勃他們的事吧?事情剛發生的第二天,整個學校都在談論,可很快就被勒令不許大肆宣揚,說是教會會派人解決……”
“可豐收教會也沒做出多少實跡,很多人都不信仰母神,也是有原因的。”本就更喜歡「機械父神」的少女對調查員們說起話來沒什么顧忌,顯然是支持建設其他正神教堂的那一派。
“是啊,如果有其他正神信徒協助調查,事情恐怕不會拖這么久。”卡洛斯順勢問道,“聽說……鮑勃和你是一個班的?如果不打擾的話,能不能占用你一點時間,跟我們聊聊?或許一些同學間的細節,能幫助我們更了解情況。”
他指了指校門外不遠處的一家看起來還算安靜雅致的小咖啡館。
瑪麗安看了看懷里的書,又看了看卡洛斯真誠的眼神和旁邊那位雖然沉默但氣場強大的英俊調查員,略一思索便點了點頭:“好吧。我下午沒課了,正好也要回家。不過我知道的也不多……”
“沒關系,任何信息都可能有用。”卡洛斯眨了眨眼,又流露出一絲風流的本性,讓瑪麗安最后的動搖也煙消云散。
三人很快在咖啡館一個靠窗的安靜角落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