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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天使垂眸

  這是……什么?

  那輪傾盡全力、試圖將虞幸徹底吞噬同化的血月“愣了愣”,在觸及虞幸腹部那道流淌著深邃幽暗、仿佛蘊含著一個蠕動宇宙的紋路的瞬間,忽然感覺到了一股它從未有過的驚悚。

  “嗡——!!!”

  一聲直接響徹在靈魂層面的、充滿了極致恐懼與臣服的哀鳴,從血月核心迸發出來!

  原本洶涌澎湃、勢不可擋的血色月光,如同遇到了克星的潮水般,驟然凝固,然后開始劇烈地、不受控制地顫抖、崩解。

  月光中蘊含的那些瘋狂知識、扭曲意念、以及聯接著古神的本源力量,在感受到那紋路散發出的遠超它們理解范疇的、屬于更古老存在的絕對威壓時,瞬間失去了所有侵略性,只剩下最原始的戰栗與逃竄的本能。

  “不……不可能……這是……”“艾米麗”碎裂的軀殼中,傳出混合體難以置信、充滿驚駭的破碎嘶吼。

  即使身為星空中的龐大天體,依舊在此時感受到了更加浩渺的不可名狀。

  那聲音中的狂熱與掌控感蕩然無存,只剩下面對絕對上位者時的絕望。

  它試圖收回力量,試圖逃離,但已經太晚了。

  虞幸腹部的烙印仿佛活了過來,幽暗的紋路如同深淵巨口,散發出恐怖的吸力,那些崩潰的血月能量,不再是需要費力“消化”的養分,而是變成了被強行掠奪的祭品,如同百川歸海般,不受控制地被吸入那道紋路之中!

  虞幸感受到腹部的紋路在微微發燙,似乎也產生了人性化的“興奮”。

  祂是副本中克系存在的起源,無論是“古神”、“舊日”還是“支柱”之類的概念,在祂面前也不過是一種造物,祂們在位格上就截然不同。

  所以,當虞幸抱著實驗的態度亮出這枚烙印,一切就都結束了。

  血月幻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黯淡、透明,最終如同一個被戳破的氣泡,“啵”的一聲輕響,徹底消散在空氣中,連同“艾米麗”那具終于完全碎裂、化為點點熒光消散的軀殼,以及彌漫在整個房間的龐大污染,都在頃刻間被清掃一空。

  它被吞噬了,某種維系了數十年的、緊繃而污濁的“弦”,悄然斷裂。

  虞幸聽到一聲輕響。

  那是一種更接近于靈魂感知層面的、清脆的崩解聲,如同冰晶在極致寂靜中碎裂。

  錨點斷開了。

  剎那間,窗外那輪仿佛近在咫尺、壓迫感十足、散發著不祥與瘋狂的血色月亮,在虞幸的感知中,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猛地向后推去,以一種超越物理速度的方式,急劇地遠離。

  它的體積在感知中飛速縮小,從原本充斥整個視野、令人窒息的龐然巨物,迅速變為窗口大小,繼而化作一顆遙遠的紅色星辰,最終隱沒于感知盡頭那片無垠的、冰冷的黑暗深空之中。

  曾經如同實質般傾瀉而下的血紅光芒,此刻褪去了所有的侵略性與粘稠感,化為了真正屬于星光的、清冷而疏離的微芒。

  那光芒不再帶有扭曲心智的低語,只剩下亙古不變的、沉默的遙遠。

  仿佛之前那試圖將地面生命拉入瘋狂的侵蝕,都只是一場短暫而詭異的潮汐。

  如今潮水退去,露出的是宇宙原本的、空曠而寂寥的海岸線,月亮終究回到了它應在的軌道,隔著無法逾越的時空鴻溝,靜靜地懸掛在那里,成為夜空背景中一個不再特殊的、略顯紅色的光點。

  房間內殘留的最后一縷血月氣息也如同晨霧般消散,被窗外真實的、溫暖的陽光取代,塵埃在光柱中緩緩漂浮,一切恢復了物質世界最普通的模樣。

  唯有虞幸腹部的烙印還殘留著一絲微熱的余韻,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飽脹感,自己烙印漸漸活了過來的錯覺,幾聲囈語在他耳邊掠過,聽著像是南水鎮上那名醫生的嗓音……可見祂的烙印不能多用,否則也會有風險。

  天知道那玩意兒用多了,祂會不會好奇地直接降臨,看看怎么個事。

  虞幸吐出一口氣。

  陽光透過干凈的玻璃窗灑進來,照亮了房間里的一片狼藉——翻倒的家具、積滿的灰塵,以及站在中央、放下了襯衫衣擺的他。

  剛剛還沒覺得,現在異常與污染褪去,他才感覺到正常的空間有多輕松。

  纏繞在他周身的詛咒枝條早已收回,上面那些被污染催生出的眼睛和環形山凸起,也隨著血月本源的潰散而迅速消融、平復,重新變回純粹的漆黑與虛無。

  腦海中那些瘋狂知識被烙印力量強行鎮壓、雖然過程略微兇險,但收獲遠超預期。

  他不僅解決了副本中埋的一個大雷,更重要的是,他驗證了這枚來自祂的烙印,在這個副本世界中,對于此類“古神”性質的存在的絕對壓制力。

  不能多用,但無疑是一張極其強大的牌,留著當后手還不錯。

  虞幸整理好衣著,目光掃過房間。

  瑞爾的日記本還安靜地躺在地上。

  他走過去,將其拾起,拍了拍上面的灰。

  啊……外面來了好多人啊。

  他能感覺到,房子外面,已經聚集了不少“熟悉”的氣息。

  白房子外,嚴陣以待的教會人員們緊繃的神經并未因屋內那滔天的污染氣息驟然消退而放松,反而更加警惕。

  “波動……消失了?”一名手持發光圣徽的戰斗教士難以置信地低語,他手中的徽章光芒正在迅速黯淡,恢復平靜。

  另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執事眉頭緊鎖,凝神感知。

  神父手中的金色麥穗也不再灼熱刺眼,但他臉上的凝重絲毫未減,最高級別的“猩紅”警報絕不會憑空響起又憑空消失,這死寂般的平靜之下,很可能隱藏著更大的危機或是他們無法理解的異變。

  他不敢有絲毫大意,示意隊員們保持防御陣型。

  “準備開門!”神父沉聲下令,聲音帶著決絕。

  他上前一步,將手掌按在那扇漆黑的、仿佛能將一切光線吸收的門板上,低聲吟誦起豐收母神的禱文。

  柔和而堅韌的金色光輝從他掌心蔓延開來,如同藤蔓般纏繞上門鎖。

  “咔噠。”

  一聲輕響,門鎖內部傳來機括被神圣力量強行瓦解的聲音,厚重的木門悄然向內滑開了一道縫隙。

  門縫后,并非想象中的怪物巢穴或血腥場景,而是一片濃郁得化不開的、如同實質般的黑暗。

  那黑暗宛如一種活著的、吞噬光明的物質,從中透出刺骨的寒意和一種連靈魂都要凍結的死寂,隱約間似乎還能聽到某種遙遠的、如同星辰摩擦般的低語殘留,撩撥著人的理智底線。

  那是污染的殘響。

  所有靠近門口的教會人員都感到一陣心悸,下意識地握緊了武器,圣光在他們周身亮起,如臨大敵。

  就在這極致的寂靜與壓抑中——

  “嗒……嗒……嗒……”

  清晰而平穩的腳步聲,從那片深邃的黑暗內部由遠及近傳來,不疾不徐。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神父舉起了釘頭錘,圣光凝聚。

  下一刻,一個穿著咖啡色長風衣、身姿挺拔的身影,從容地邁出了那片黑暗,踏入了門外明媚的陽光之下。

  “是您?”有人認出了調查員閣下的臉。

  調查員先生臉上看不出絲毫經歷惡戰后的疲憊或緊張,反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輕松的笑意,陽光照在他身上,驅散了他從屋內帶出的最后一絲陰冷氣息。

  他目光掃過門口如臨大敵的教會眾人,以及更遠處那些隱藏在街角巷尾、探頭探腦的推演者,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許。

  “喲,這么大陣仗?”他語氣輕快,仿佛只是出門散步遇到了鄰居,“已經解決了,不用擔心。”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教會人員們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驚愕與難以置信。

  解決了?那個引發了“猩紅”級警報、讓整個教會嚴陣以待的恐怖存在……就這么……被這位調查員獨自一人……解決了?

  神父怔怔地看著虞幸,又看了看他身后那片正在逐漸恢復正常光線、顯露出普通房間輪廓的門內景象,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而遠處那些試圖參與或撿漏的推演者們,更是炸開了鍋。

  “是他……破鏡的隊長幸!他真就強到這種地步?”

  “你沒看之前的直播嗎?”

  “媽的,白跑一趟……”

  “我服了,看排行榜,這分還追個屁啊。”

  竊竊私語和一道道或震驚、或嫉妒、或畏懼的目光從暗處投來,但很快,這些身影便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深知此地已無利可圖。

  虞幸對這一切恍若未聞,只是對表情絲毫不意外的曲銜青眨了眨眼,然后轉頭向依舊有些發懵的神父笑了笑,補充道:“里面的污染源已經被根除,不過現場有些……凌亂。后續的凈化工作就辛苦各位了。”

  他把瑞爾……不,是“艾米麗”后來寫的觀星筆記遞給神父:“需要我報告的部分,我都會配合的。”

  褪去了集合時的喧囂,白日的豐收教堂更顯莊嚴肅穆。

  虞幸坐在偏廳的長椅上,面前擺著一杯熱氣漸消的紅茶和一碟未動幾口的教會特質小點心。

  他對面負責記錄和詢問的神父剛剛離開,帶著一臉懷疑人生又不得不信的復雜表情——虞幸提供的“版本”自然略去了烙印的關鍵部分,只含糊地描述了一場與強大污染物的激烈戰斗并最終險勝。

  神父臨走前客氣并崇敬地表示,紅袍大主教可能會親自見他,請他稍作等候,期間可以在教堂內隨意參觀。

  于是,虞幸便起身,在這座宏偉的建筑內信步閑逛起來。

  這還是他自剛進副本的那一次后,第一次回教堂呢。

  教堂內部空間高闊,巨大的拱頂繪滿了壁畫,描繪著豐收母神賜予大地豐饒、麥浪翻滾、葡萄成熟的景象。

  陽光透過高處色彩斑斕的彩繪玻璃窗,投射下夢幻般的光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燭、舊木以及一種……類似于陽光曬過后的麥稈的溫暖氣息。

  一根根巨大的石柱上雕刻著纏繞的麥穗和葡萄藤圖案,栩栩如生,長排的禱告椅擦拭得锃亮,盡頭處的祭壇上,擺放著母神的象征——一個由黃金麥穗和碧玉葡萄簇擁著的、溫和而模糊的神像徽記。

  整個環境充滿了神圣、安寧與生命繁榮的感覺,與玫瑰大道那棟白房子里的詭異死寂完全不同。

  虞幸路過中殿時,看到幾名推演者正和教會人員說話,顯然是和曲銜青、曾萊一樣,決定走教會的路子,正抓緊一切機會刷取教會的好感度。

  他們也看到了虞幸,目光中充滿了復雜難言的情緒,敬畏、好奇,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

  這時,曾萊抱著一摞厚厚的文件匆匆從一條回廊拐出,看到虞幸,他眼睛一亮,大大咧咧打了個招呼,臉上帶著“大佬牛逼”的由衷敬佩,但礙于場合和懷中的東西,只是用口型說了句“回頭聊嗷”,便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虞幸微微頷首回應,繼續漫無目的地走著。

  不知不覺,他來到了一處相對僻靜的側殿小廳。這里有一座小小的噴泉水池,池水清澈見底,池中央立著幾尊石頭雕刻的天使雕像。

  天使們呈現出一種溫柔守護的姿態,雙手捧著一束麥穗,低頭垂目,面容慈悲安詳,水流從她們指尖和麥穗梢頭緩緩流淌而下,發出悅耳的泠泠聲,為這靜謐的空間增添了幾分生機。

  虞幸站在池邊,目光落在天使雕像慈悲的眼眸上,似乎在欣賞這精湛的工藝與寧靜的氛圍。

  就在這時,一個溫和而略帶沙啞的女聲在他身后輕輕響起:

  “很美,不是嗎?”

  虞幸緩緩轉身。

  只見那位第一天晚上分發資料、身上帶著讓他食欲大動的“法式鵝肝”級腐香的老修女,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在了他身后。

  她依舊穿著那身圣潔的修女袍,頭巾下一縷棕發卷曲,臉上帶著那種歷經滄桑后的淡定與親和的笑容。

  她看著池中的天使雕像,輕聲問道:“調查員先生,您覺得……這些天使漂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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