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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游記作者失蹤案

  虞幸觀察著大主教的表情,那雙蒼老卻銳利的眼睛里的疑惑不似作偽。

  他便將伶人提供的線索簡化敘述了一遍,隱去了伶人的名字和具體接觸過程,只說是同事在一本名為《遠行漫記:三十國風物志》、作者署名為“埃德加·懷特”的舊游記中發現的記載。

  “……游記中提到,那位天文學家在極光之夜后,便一直喃喃自語‘我看到了,它也看到了我’之類的瘋話,回到鎮上后愈發瘋顛,最終與朋友斷了聯系。時間點正在三十多年前。”虞幸補充道。

  大主教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驚訝之色,他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遠行漫記》……埃德加·懷特……這個名字我有些印象,似乎是多年前本地一位小有名氣的旅行作家,但他的作品……并未進入教會需要特別關注的名單。我們也從未將他的游記與瑞爾事件聯系起來。”

  這倒也情有可原。

  盡管豐收教會是約里克夫的實際掌控者,卻也沒閑到連鎮民出版的每一本書都要細細研讀,頂多翻兩下確定內容與出版申請上的資料吻合,并且沒有違規之處,就能通過了。

  反倒是那些不走明面出版,暗中印刷流通的禁忌書籍,一旦露出苗頭就會被教會清繳。

  這本游記銷量又低,不論是三十年前還是現在,都屬于絕對的冷門,教會人員也很難接觸到它。

  大主教想了想,立刻喚來了守在門外的執事,正是那位年輕人。

  “艾凡,你立刻帶人去鎮上最大的‘知識燈塔’書店,尋找一本名為《遠行漫記:三十國風物志》,作者是埃德加·懷特的舊書。仔細查找,確認其中是否有關於極光與天文學家異常的記載,找到后立刻帶回給我。”大主教吩咐道,語氣嚴肅。

  “是,大主教!”艾凡領命,好奇地看了虞幸一眼,迅速離去。

  大主教重新看向虞幸,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意:“感謝你提供這個重要的線索,虞幸調查員。如果這本游記確實存在并記錄了這些內容,那意味著……當年事件的蛛絲馬跡,或許以另一種形式流散在外,而我們卻疏忽了。”

  虞幸心念一動,順勢問道:“埃德加·懷特是真名嗎?”

  大主教微微頷首:“是的。”

  “那您此時的反應則在告訴我,他,這本游記的主人,現在已經不在約里克夫鎮居住了。”虞幸的手指在桌上有節奏地輕點著,“否則,您派人找筆記的同時,也會讓人去請那位作者本人到場吧,畢竟事關古神的力量,多謹慎都不為過。”

  “我的孩子,你的確是個敏銳的調查員。”大主教微笑著,眼中閃過贊賞,然后說,“不錯,在你剛剛提到游記時,我就已經想起了埃德加·懷特這個人的相關事件,他并不是搬走了,而是失蹤。”

  “哦?”對這個結果不算意外的虞幸只發出了一個單音節,示意大主教繼續說。

  大主教的白眉微不可察地蹙起些許,陷入了一段塵封的回憶,他緩緩抬起頭,看向虞幸,語氣悠長:

  “如果我這蒼老的大腦沒有記錯,這位游記作者的失蹤,就發生在瑞爾家那場悲劇后不過數月。”

  “三十年了……真是遙遠,那不是我親自督辦的事件,我的記憶也有些模糊,稍等,我的孩子,讓我來查閱一下當年的卷宗。”

  發須皆白的紅袍老人站起身,走向身后那面巨大的書架。

  他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書脊上逡巡片刻,最終停留在某個不太起眼的角落,抽出了一本相對較薄、深藍色封皮的卷宗盒。

  盒子上已然落了一層薄灰,昭示著它已被遺忘多年。

  大主教用袖口輕輕拂去灰塵,打開盒蓋,取出了里面的文件,他快速翻閱著泛黃的紙頁,目光在某一頁上停頓下來,看著上面記錄的“任務執行人”名單,輕輕嘆了口氣,語氣帶著一絲物是人非的感慨:

  “負責此案的執事以及他當時的幾位助手年事已高,已經陸陸續續回歸了死亡的懷抱,如今,能清晰回憶此事細節的人,恐怕不多了。”

  虞幸的目光掃過那滿滿一墻的卷宗,又落在大主教手中這本來自他私人書架的卷宗上,饒有興趣地問道:“教會的卷宗,大多應存放在公共檔案室歸檔。為何這件三十年前的失蹤案卷宗,會單獨存放在您的辦公室里?”

  大主教將卷宗輕輕放回桌面,抬起眼,那雙睿智而蒼老的眼睛里掠過一絲深沉的情緒。

  他環視著自己書架上層迭的卷宗,聲音低沉而平穩:

  “你說的不錯,尋常已結案或歸檔的事件,自然不會放在這里。”他指了指身后的書架,“能進入我這個房間,擺在我這架子上的卷宗,無一例外,都是如同埃德加·懷特失蹤案一樣——未曾被妥善解決,最終無疾而終的懸案、疑案。”

  他的語氣加重了些,帶著一種沉重的責任感與隱憂:“它們或許因為線索中斷,或許因為牽扯到超越當時認知的力量,或許……僅僅是因為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釋,而被暫時擱置,塵封在我的書架上。”

  “我始終認為,‘無果’本身,就是一種需要被警惕的‘果’。”

  大主教的目光變得銳利:“將這些卷宗放在身邊,是為了提醒我自己,在這看似被母神庇佑的平靜之下,還潛藏著多少未被揭示的黑暗與謎團,我擔憂著,某一天,這些被時間掩埋的種子,會以另一種方式,破土而出,牽扯出更大的禍端——紅月事件也在其中。”

  大主教在這個位置身居多年,僅在這一點上,他的目光堪稱長遠,而這么多年間,他的主張也數次被證實過。

  他看向虞幸,語氣意味深長:“如今,玫瑰大道事件的‘果’已被你斬斷,而這本與之相關的游記,以及埃德加·懷特的失蹤案……這顆沉寂了三十年的種子,似乎也因你的到來,而再次顯露出了它的脈絡。”

  “我的擔憂……并非多余。年輕人,你來看看這份卷宗吧,我也會將我還記得的那部分告知于你。”

  虞幸拿過桌上的檔案,輕輕翻開,耳邊同時傳來大主教蒼老但溫和的聲音。

  埃德加·懷特的失蹤案發生在三十年前,那時,血月事件已經過去三個月。

  那是一個霧氣彌漫的清晨,約里克夫鎮還未完全從數月前那場無人知曉具體細節、卻被隱約流傳的“玫瑰大道慘案”陰影中徹底走出。

  急促而慌亂的腳步聲打破了教堂晨禱的寧靜。

  一名年輕女子,面色慘白,眼中充滿了焦急和疑惑,有些拘謹地找到了在當年剛剛上任紅袍大主教職位,還很有精力在教堂里到處晃悠的大主教面前。

  “神父,神父!呃……我哥哥……我哥哥埃德加他不見了!您能幫我找到他嗎?”

  她是埃德加·懷特的妹妹,莉娜·懷特。

  莉娜聲音嘶啞,惶然的目光看上去并不確定哥哥失蹤這件事究竟有多么緊急,但一定發生了一些事,讓她察覺了不對勁,升出恐懼。

  于是大主教決定聽一聽發生了什么,他找來一名執事,將莉娜請入偏廳。

  在莉娜斷斷續續、夾雜著不安的敘述中,大主教了解到:她的哥哥埃德加,那位喜歡四處游歷的作家,自從數月前最后一次旅行歸來——正是那次與瑞爾同行的極光之旅——就變得有些沉默寡言,大部分時間都把自己關在書房里,說是要整理游記手稿。

  但與瑞爾那樣表現出狂熱不一樣,他雖然比平時陰郁了一些,可還在正常范疇內,并無任何被邪神或怪物侵蝕的跡象。

  所以起初家人并未太在意,只當他是旅行疲憊或創作遇到瓶頸。

  但就在昨天夜里,莉娜起夜時,似乎聽到哥哥房間里傳來壓抑的、如同夢囈般的低語,還有……類似指甲刮擦木頭的細微聲響。

  她當時有些害怕,沒敢去查看。

  然而今天早上,她去叫哥哥吃早餐時,卻發現房門虛掩,房間里空無一人,床鋪整齊,仿佛無人睡過,書桌上攤開的稿紙墨跡未干,寫到一半的句子戛然而止。

  埃德加·懷特,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沒有留下任何紙條或線索。

  那最后留下的語句是:

  「恐怖之城,恐怖之城,我該去那里旅行的,不能再猶豫了,我一定——」

  “他一定是出事了!大主教還有執事先生,求求你們,幫我找找哥哥,我們的父母都臥病在床,全靠哥哥的稿費和我漿洗衣物為生,他要是出事了,我該怎么辦?”莉娜越說越不安,忍不住落下淚來。

  事情聽起來并非普通失蹤案。

  教會立刻派出了人手,由幾名經驗豐富的執事帶隊,前往埃德加·懷特的家進行調查和搜尋,大主教不能離開教堂,所以,盡管他依舊注意著這次報案,但那之后的事,他也只能從執事們的報告和口述中聽說了。

  然而,這件人口失蹤案,在調查過程中透露出了一股比預想中還要夸張的詭異。

  以下是檔案原文:

  擅長追蹤的■■執事動用圣術,卻發現在埃德加的臥室和書房內,他的生命氣息如同被某種力量憑空抹去,沒有任何離開的軌跡可循,仿佛他是在那個房間里直接“消失”的。

  當搜尋隊伍以埃德加家為中心向外輻射搜索時,不止一名隊員報告,他們在附近的巷弄里遭遇了“鬼打墻”。明明是按照直線行走,卻總會在繞了幾圈后莫名其妙地回到原點,仿佛空間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扭曲了。只有在吟誦圣詩、周身散發圣光時,才能勉強突破這種循環。

  在埃德加的書房里,一位靈感較高的年輕執事總是能聽到極其細微的、仿佛來自很遠地方的竊竊私語,內容模糊不清,但當他凝神去聽時,又會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精神仿佛要被拉入某個冰冷的深淵。

  參與搜尋的幾名執事,在接下來的幾天里,都不約而同地開始做內容相似的噩夢——夢見自己在一片無盡的、扭曲的星空下行走,一顆巨大的、布滿血絲的眼睛在星空間凝視著他們,耳邊回蕩著埃德加手稿上那未寫完的句子,不斷重復、扭曲,隱約可見一座熟悉又陌生的城鎮。

  一切的一切都在預示埃德加失蹤的嚴重性,當時已近乎認定埃德加死亡,莉娜整理哥哥遺物時,驚恐地發現,家里所有的鏡子和可以反光的物體,都在某個瞬間映照不出她自己的影像,反而顯現出一片快速掠過的、扭曲的星空圖景,但當她叫來人時,鏡子又恢復了正常。

  教會為莉娜的房子做了一次完整的凈化,并由大主教自掏腰包,贈予了她一些錢財,勸她帶著生病的父母搬去別處。

  至于埃德加那邊……

  教會的搜尋持續了整整兩周,動用了各種方法,甚至請求了當時的一位受傷休養的助祭,進行更深層次的祈禱和探查,卻依舊一無所獲。

  埃德加·懷特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被追蹤的痕跡,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某種超自然的力量介入,而且這股力量……與瑞爾事件中感受到的、源自星空的污染,有著某種令人不安的相似性,卻又更加隱蔽和“干凈”。

  最終,在耗盡所有常規與非常規手段后,教會不得不遺憾地告知莉娜,他們無法找到她的哥哥——那段時間密教猖獗,臨近城市的教會人員也抽不出人手來支援這種只影響了一家人的小范圍詭異事件。

  這件事只能被記錄在案,但因缺乏直接證據和瑞爾事件的敏感性,并未大肆宣揚,漸漸被時間掩埋,成為教會內部卷宗里又一樁懸而未決的詭異檔案。

  大主教講述完這段往事,辦公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他蒼老的臉上帶著追憶與凝重:

  “現在想來,埃德加·懷特的失蹤,絕非偶然。他很可能因為與瑞爾的接觸,或者因為他自身寫作記錄的行為,同樣被那星空深處的‘目光’所標記。瑞爾的結局是激烈的爆發與污染,而埃德加……或許是以一種更‘安靜’的方式,被徹底‘帶走’了。”

  “那本游記很重要……”大主教的目光銳利起來,“其中很有可能還隱藏著其他線索,我必須親自研讀,并且,調查員先生,我想委托你重新開啟對埃德加失蹤案的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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