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啟一件已經發生了三十年的失蹤案的調查,光聽上去都知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現在形勢所迫,那件事顯然牽扯著很多秘辛,如果教會沒有這個決心去查案,或許就要落后約里克鎮隱藏的其他勢力很多了。
大主教的一部分信心也來自于調查員的幫助,眾所周知,調查員很擅長挖掘跨越時間的秘密,這本就是他們的職責,就在前不久,還有一位傳奇調查員解開了距今三百多年的詭異懸案呢。
虞幸認同了這個想法,并表示自己愿意加入,不過,調查團隊都有誰,從哪里開始調查,范圍有多大,這些都還需要推敲,不是三言兩語就能確定下來的。
而他只是“幫忙”,計劃的確立還得大主教自己多費心費腦。
大主教一聲嘆息,陷入沉思。
而沒過多久,辦公室內的沉默就被一陣略顯急促的敲門聲打破。
在得到大主教允許后,艾凡推門而入,他臉上不見了之前的興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執行任務時的嚴肅與困惑。
“大主教,調查員先生。”艾凡行禮后,語速清晰地匯報,“我去了‘知識燈塔’書店,仔細詢問并查找了所有書目和庫存記錄,并沒有找到名為《遠行漫記:三十國風物志》,作者是埃德加·懷特的書籍。”
他頓了頓,繼續道:“為了確保無誤,我又走訪了鎮上另外幾家規模稍小但歷史較久的書店,甚至去了一趟公共圖書館查閱舊目錄……結果都是一樣。關于這本書的所有痕跡,仿佛都被刻意抹去了,連書商們的記憶里都對這本書印象模糊,似乎它從未存在過一樣。”
這個消息讓房間內的氣氛瞬間變得更加凝重。
大主教靠在椅背上,雪白的眉毛緊緊鎖起,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規律的輕響。
他沉吟道:“即便當年這本書銷量不佳,也不至于連一本庫存、一份記錄都留不下來,更不可能讓所有書商都毫無印象。出現這種情況,只可能是……人為的、有目的的清除。”
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虞幸:“如此看來,你那位同事發現的那本《遠行漫記》,極有可能是在這種清除行動下的漏網之魚,甚至是……鎮上惟一留存的一本。”
想要獲取這本書中的信息,途徑似乎只剩下一條。
“調查員先生,”大主教身體微微前傾,語氣鄭重,“不知是否方便告知,你那位最先發現游記異常、頭腦敏銳的同事,叫什么名字?我認為,他既然能敏銳地捕捉到書中與瑞爾事件的關聯,說明他對此事抱有相當的關注度和洞察力。我希望能邀請他一同參與對埃德加·懷特失蹤案的深入調查。多一份力量,或許能更快揭開謎底。”
虞幸:“……”嘖。
頭腦敏銳,嘖嘖嘖。
確實很敏銳,當時伶人在書店叫住自己,邀請自己看線索,難不成是早就知道這本書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孤本,促進了后續發生的一切,然后在此時,憑借著擁有那本書的優勢,讓大主教主動拋出橄欖枝吧?
如果是伶人的話……提前下這么多步棋也不是沒可能,不,應該說,事實恐怕就是如此了。
虞幸撇了撇嘴,既然是這樣,現在同意將伶人拉入伙,其實就是順了伶人的意,聽起來像是個餿主意。
但轉念一想,以伶人的性子,既然他已經注意到了這條線索,還布了這些局,就絕不會輕易放手。
與其讓他在暗處像條毒蛇般窺伺,不知道會搞出什么小動作,還不如將他放在眼皮子底下,至少,在教會和大主教的注視下,伶人多少會有些顧忌,獲得的線索也必須擺在明面上分享。
“他的調查員代號是伶人。”虞幸平靜地說出了這個名字,沒有附加任何評價,“我可以同意他加入調查。不過,聯系他以及說服他提供書籍和合作的事情,恐怕需要教會自行出面交涉。我與他……關系僅限于同事,并無深交。”
大主教點了點頭,對于調查員之間復雜的關系似乎并不意外:“我明白了。我會派人帶著足夠的誠意去與這位伶人先生溝通。”
他隨即喚來一名沉穩的執事,低聲吩咐了幾句。
事情暫時告一段落,虞幸估摸了一下時間,開口道:“大主教,即便現在拿到了書,您研讀整本游記,梳理其中可能隱藏的線索,也需要不短的時間。不如這樣,等您仔細閱讀過那本游記,確認了其中的關鍵信息后,再通知我下一步的行動。另外——”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希望我的隊友曲銜青也能加入這次的調查。她的能力和判斷力都極為出色,有她參與,會更穩妥。”
大主教對曲銜青顯然也有印象,那位實力強大、作風利落的女調查員這兩天在教會幫忙,表現相當亮眼。
他痛快地應允:“當然可以。那位調查員小姐的能力有目共睹,有她加入,是我們的榮幸。”
正事談畢,虞幸便起身,禮貌地提出告辭:“既然如此,我就不多打擾了。今晚我還需要陪同芙奈爾夫人出席畫廊的畫展,需要提前做些準備,就先告辭了。”
“畫展么?我也有所耳聞,祝你今晚工作順利,我的孩子。”大主教也站起身,表達了感謝與送別之意。
離開大主教的辦公室,穿過依舊莊嚴而靜謐的教堂長廊,虞幸邁出了教堂大門。
午后的陽光斜照下來,帶著暖意,驅散了身上從教堂和那間白房子帶出的陰冷氣息。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經過玫瑰大道那一場“意外”,以及在教堂內冗長的報告和后續交談,時間已然不早,日頭西斜,已是下午三四點鐘的光景。
他沒有耽擱,徑直返回了卡洛斯的事務所。
推開事務所的門,就看到卡洛斯正悠閑地翹著腿坐在客廳沙發上,手中把玩著一枚閃爍著奇異光澤的水晶球,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那雙碧綠的眼眸鎖定了歸來的人。
“喲,回來了?”卡洛斯調侃道,“看來教會的程序確實繁瑣,距離我聽說了瑞爾家那件事有了結果到現在都幾個小時了,這也太慢了吧。”
虞幸沒理會他的調侃,脫下風衣掛好,隨口問道:“有什么情況嗎?”
“有啊。”卡洛斯放下水晶球,指了指客廳角落的一個立式衣架,上面赫然掛著一套用防塵罩精心保護起來的黑色禮服,旁邊還有一個打開的、內襯天鵝絨的首飾盒,里面擺放著搭配禮服的袖扣和領針,設計簡約而精致。
“芙奈爾夫人中午派人送來的。”卡洛斯解釋道,“說是為你今晚的畫展之行準備的‘行頭’。看來這位夫人是打定主意要把你包裝成一位完美的‘男伴’了。”
他吹了聲口哨:“出手挺大方,這面料和做工,可不便宜。”
虞幸瞥了一眼那套顯然價值不菲的禮服,臉上沒什么表情。
對他而言,這不過是執行任務所需的道具而已,而且類似的禮服和珠寶,他小時候穿過很多,對于樹木而言也不過是套了層閃閃發光的皮。
他走到沙發邊坐下,揉了揉眉心,將今天在教堂與大主教的談話,以及關于那本神秘游記和埃德加·懷特失蹤案的情況,簡要地跟卡洛斯說了一遍。
卡洛斯聽完,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伶人那家伙也要摻和進來?嘖,這下可熱鬧了。不過你說得對,放在明處總比讓他在暗地里搗鬼強。”
他頓了頓,綠眼睛里閃過一絲興趣:“那本游記……聽起來很有意思,有機會搞過來讓我也看一下?”
“好。”虞幸應了一聲。
他休息了片刻,便起身拿起那套禮服,準備去房間換上,為今晚注定不會平靜的畫展之夜做準備。
窗外的天色,漸漸染上了黃昏的色澤。
傍晚時分,夕陽的余暉將約里克夫鎮的街道染成一片溫暖的金橙色。
一輛裝飾典雅、印有芙奈爾家族徽記的四輪馬車,準時停靠在了卡洛斯的事務所門外。
身著體面深灰制服、戴著白手套的車夫利落地跳下馭座,恭敬地拉開緊閉的車廂門。一位同樣衣著整潔、神態恭謹的中年女傭站在門邊,對著走出事務所的虞幸微微屈膝行禮:
“晚上好,調查員先生。夫人正在車內等候您。”
虞幸微微頷首。
他此刻已換上了芙奈爾夫人送來的那套禮服,剪裁合體的黑色禮服襯得他身姿愈發挺拔,面料在夕陽光下泛著低調的光澤,搭配的銀色袖扣和領針設計簡約卻質感十足,為他平添了幾分屬于上流社會的精致與冷峻。
加上他頗有壓迫感的身高,無論如何,“保鏢”的工作只需要往那一站就能勝任了,沒人會想觸他霉頭的。
他走到馬車旁,還未上車,車廂那扇小巧精致的玻璃窗便被一只戴著蕾絲手套的纖手輕輕搖下。
芙奈爾夫人明媚動人的臉龐露了出來,她今天顯然也精心打扮過,盤起的金發間點綴著鉆石發飾,穿著一身寶藍色的露肩絲絨長裙,頸間戴著與之相配的藍寶石項鏈,在暮色中熠熠生輝。
“晚上好,虞幸先生。”芙奈爾夫人唇角揚起恰到好處的弧度,湛藍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驚艷,“這身禮服果然非常襯您,看來我的眼光還不錯。”
她的聲音如同悅耳的銀鈴,帶著社交場合特有的熱情與恰到好處的恭維。
虞幸站在車外,微微欠身,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紳士禮,語氣謙遜,卻帶著一股并不讓人討厭的腹黑感:“晚上好,芙奈爾夫人。您過譽了,是您的慷慨與品味讓這身衣物增色不少。您今晚更是光彩照人,想必會成為畫展上最耀眼的明珠。”
一番得體的商業互吹,讓芙奈爾夫人臉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幾分。
她優雅地示意:“請上車吧,虞幸先生,我們該出發了。”
虞幸這才動作流暢地登上了馬車,在芙奈爾夫人對面的軟椅上坐下。
車廂內部寬敞舒適,鋪著厚厚的地毯,空氣中彌漫著芙奈爾夫人身上淡淡的、昂貴的香水氣息。
馬車緩緩啟動,蹄聲噠噠,駛向流光畫廊。
車廂內,芙奈爾夫人似乎心情很好,她打量著虞幸,再次感嘆道:“說真的,虞幸先生,您的氣質非常獨特。即便是在倫敦或者巴黎的社交季,像您這樣的人物也絕對是矚目的焦點。”
“夫人您太客氣了。”虞幸微微一笑,將話題引向正軌,“說起來,我對今晚畫展的來賓頗為好奇。不知除了我們,還有哪些先生女士會出席?”
談到她熟悉的社交圈,芙奈爾夫人立刻如數家珍,語氣中帶著一絲屬于這個階層的熟稔與些許不易察覺的評判:
“哦,今晚可是匯集了鎮上幾乎所有的頭面人物呢。”她扳著戴手套的手指,開始介紹,“首先肯定是迪菲特·克勞德先生,我們鎮上的大銀行家,也是豐收母神教會最重要的捐助者之一。”
“您可能聽說了,他家前幾天剛遭遇了不幸,我還以為今晚他不會來了,沒想到他依然在出席名單中,嗯……今晚應該會有不少人趁著安慰他的機會與他結交吧。”
她語氣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同情,卻不乏看穿本質的冷靜。
虞幸想,是啊,人還是他親自從夢里救出來的呢……嗯,他妻子的身份和死訊也是他親口告知他的。
“還有霍普斯爵士,就是那個投資了礦產和鐵路的,最近好像對魔術很感興趣……”她似乎想到了卡洛斯,笑了笑,“普斯頓校長也會來,就是約里克夫大學的校長,一位嚴肅的學者。”
“治安官長官布朗先生及其夫人,負責鎮上詭異事件以外的治安,這種場合自然不會缺席。”
她繼續列舉:“老芬利勛爵,唔,雖然他家的封地早沒了,但頭銜還在,從不缺席上流社會的聚會;紡織廠主威爾遜先生最近生意好像不太順,需要在聚會上與人牽線搭橋;珠寶商兼古董收藏家拉斐爾先生,還有幾位知名的醫生和律師也回來……當然,也少不了像我這樣,被某些人認為‘無所事事’的貴族夫人和小姐們。”
“哦,對了,”她像是忽然想起,“我臨時聽說今晚教會也會派人來,可能是哪位神父或者執事,代表教會表示對藝術的支持。畢竟艾文·克利福德現在可是我們鎮上最炙手可熱的藝術家。”
虞幸:“唔。”
是因為白天大主教聽他提起了這茬,才決定派人過來監督會場?
芙奈爾夫人自然不知道個中緣由,她侃侃而談,將今晚與會者的身份、背景甚至一些無關緊要的八卦都娓娓道來,為虞幸勾勒出一幅約里克夫鎮上流社會的縮影。
就在這樣的交談中,馬車緩緩減速,最終平穩地停在了流光畫廊那頗具藝術感的門廊前。
窗外,華燈初上,畫廊燈火通明,已經可以看到一些衣著光鮮的賓客正在侍者的引導下,陸續步入其中。
“我們到了。”芙奈爾夫人整理了一下裙擺,臉上重新掛起完美的社交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