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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吃了沒文化的虧

  亦清聽完芙奈爾的話,手中折扇輕搖。

  “原來如此。”他的聲音清朗依舊,帶著點恰到好處的玩味,“又是一個因為厭惡人類,所以把折騰世界的標準反派。”

  芙奈爾微微偏頭。

  她生活在維多利亞時代的背景下,接觸過東方來的商人或調查員,但對“標準反派”這種來自現代泛文化語境下的調侃詞匯相當陌生,并不能完全理解其具體含義和背后的調侃意味。

  不過,結合前后語境,她大概能猜到那不是什么好詞。

  她并不惱怒,反而很坦然。

  “我不否認。”芙奈爾直視著亦清,“人類這個物種,本身就充滿了缺陷。他們自私、短視、貪婪,用毫無美感的欲望和粗陋的儀式裝點自己,明明肉體脆弱,繁衍能力低得可笑,卻偏偏占據了世界絕大部分的疆域,成為了所謂的主宰。”

  她的語氣里帶著一種冰冷的、居高臨下的評判。

  “他們的存在,讓這個世界的‘美’變得單一、乏味、充滿令人作嘔的銅臭和道德枷鎖。所以……”她紅唇勾起,那笑容里終于透出毫不掩飾的、屬于怪物本身的邪異與狂熱,“我很喜歡密教的融合儀式,讓那些脆弱的人類軀體,在痛苦與狂喜中,與其他古老、優雅、強大的存在融為一體……包括我自己。”

  話音落下,她嘴角的弧度驟然擴大,皮膚無聲地裂開一道縫隙。

  一對纖細、頂端分叉、覆蓋著細密墨綠色絨毛的蝴蝶觸須緩緩從裂口處探出,在她美麗的臉頰旁輕輕晃動。

  “你看,”芙奈爾的聲音帶上了一絲蠱惑,那雙非人感的眼眸緊盯著亦清,“這樣的‘人類’,是不是……比原來要有趣得多?”

  亦清唰一下將折扇完全展開,輕輕擋在自己下半張臉前。

  “恕難茍同。”他的聲音透過扇面傳來,語氣里帶著微妙的嫌棄。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問了個看似無關的問題:“在變成這般模樣之前,你原本是怪物,還是人類?”

  芙奈爾眼神閃爍了一下,那些探出的觸須和節肢微微蜷縮。

  她沉默了幾秒,臉上的笑容卻重新變得從容,甚至帶著點奇異的緬懷。

  “我不記得了。”她輕聲說,仿佛在回憶一個久遠而模糊的夢境,“我究竟是那個躲在門縫后面,眼睜睜看著自己肥胖丑陋、滿身酒氣的父親,壓在廉價情婦身上的小女孩;還是那個在極地冰川的凍土層下沉眠了數年的‘巢穴’呢?”

  她抬起那只剛剛被凈化火焰燒傷、暫時殘留著可怖的手,輕輕撫過自己探出的觸須。

  “那并不重要。”芙奈爾的聲音飄忽起來,“自從在那幾乎要將靈魂撕裂碾碎的劇痛中,在我的神秘學老師興奮的哈哈大笑和拍手聲里迎來新生……我就已經不需要再去區分了。”

  亦清聽著這番扭曲的言論,臉上沒什么表情,心中更是毫無波瀾。

  這無非就是一個少女誤入歧途,然后在某個神秘學怪人的蠱惑或協助下,與怪物合二為一的俗套故事罷了。

  看芙奈爾如今是密教掌權者,那位“老師”的下場可想而知,多半已經不在人世,或者干脆被她親手處理掉了。

  他對芙奈爾的過往毫無興趣。

  “有人請我拖住你。”亦清忽然開口,打斷了芙奈爾似乎還想繼續的傾訴欲。

  他收起折扇,用扇骨輕輕敲了敲掌心,姿態依舊閑適,語氣卻多了幾分公事公辦的冷淡,“介于某些限制,我被禁止在這個世界發揮全力,過度影響……嗯,副本進程。所以,我不能直接殺了你。”

  他頓了頓,深青色的眼眸平靜地注視著芙奈爾。

  “但困住你兩個小時,還是綽綽有余的。”

  芙奈爾對“副本”、“進程”這類詞匯感到些許困惑,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將之理解為某種東方特有的、關于命運或任務的隱晦說法。

  她微微揚起下巴,重新擺出那種屬于上位者的從容姿態。

  “既然閣下沒有合作的意愿,”她的聲音也冷了下去,“那么,我只能將你視為與人類站在同一陣線的阻礙,在神國降臨之后,一并清理。”

  亦清聞言,非但沒有緊張,反而微微歪頭,臉上露出一絲近乎挑釁的笑意:“為什么不現在就動手‘清理’了我呢?”

  芙奈爾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紅唇卻勾起一個弧度。

  “你我都知道,挑釁對我沒用。”她抬起眼,目光平靜無波,“能夠一手創立密教,并且在諸多正神教會的圍剿與壓制下將其發展壯大至今……我靠的從來不是廝殺。”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高跟鞋在寂靜中發出輕響,周身那股粘稠的壓迫感卻并未增強,反而更加內斂,仿佛與周圍的陰影融為一體。

  “我承認,我的‘巢穴’形態更適合孕育,而非硬碰硬的戰斗。在這里與你動手,除了消耗力量、浪費時間,還可能影響我對最終儀式的主持。”芙奈爾的聲音不急不緩,帶著一種冷靜到殘酷的理智,“所以,從剛才發現你開始,我一直在退讓,試圖用更省力的方式解決問題。”

  她盯著亦清:“但這不代表,你能困住我。”

  “某種意義上,”芙奈爾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代表著‘渾沌’與‘陰影’概念的我……沒人能困住。”

  亦清聽完,很是儒雅地點了點頭,仿佛在贊同對方的觀點。

  “可惜。”但他輕輕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點恰到好處的遺憾,“你似乎還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困局’之中了。”

  芙奈爾眼睛猛地瞇起。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將感知擴散開來,方才注意力被紙人陷阱、受傷、對話所分散,此刻凝神探查,她立刻察覺到了異樣——

  原本只淡淡縈繞在入口金屬大門上的那些青色霧氣,不知何時,竟已悄然彌漫進了這條地下走廊!

  霧氣依舊稀薄,幾乎與陰影和昏暗的光線不分彼此,但它們確實存在,如同最纖細的蛛網,無聲地布滿了整個空間。

  不僅如此,走廊兩側那些原本散發著微弱混亂氣息的封印門扉后,不知何時變得死寂,那些被封印的詭異存在仿佛集體陷入了沉睡,悄無聲息。

  整個環境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異樣感”,像是被一層無形的薄膜覆蓋。

  芙奈爾看向亦清,眼神冰冷。

  亦清的身影在她的目光注視下開始逐漸變得透明,他甚至還保持著那份從容,對著芙奈爾輕輕擺了擺拿著折扇的手,做告別狀。

  “這座迷宮,就權當是我們初次見面的禮物吧。”亦清的聲音也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帶著空靈的回響,“見面禮在東方,可是很重要的禮節呢~”

  話音未落,他青衫飄飄的身影已徹底消散在逐漸濃郁的青色霧氣中,不留一絲痕跡。

  走廊里,只剩下芙奈爾一人,以及周圍無聲彌漫的陰冷青霧。

  芙奈爾站在原地,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她沒有嘗試呼喊,那毫無意義。

  她一言不發,身體驟然潰散,化作一團粘稠翻涌的、介于陰影與墨綠色混沌之間的非實體存在,迅速融入周圍的環境。

  幾只墨綠色的、半虛幻的蝴蝶從這團混沌中分離出來,翩翩飛舞著,墜在她本體身后,朝著來時的方向飛去。

  混沌陰影沿著墻壁和地面,以一種超越物理規則的方式飛速穿梭,瞬間就流過了那扇厚重的金屬大門。

  然而,大門之后,依舊是那條昏暗、壓抑的地下走廊。

  兩側是緊閉的、刻畫著暗紅符文的門扉,空氣中的青霧似乎比剛才又濃郁了那么一絲。

  芙奈爾混沌的形態在走廊中重新凝聚成人形,淺金色的裙擺垂落。

  她站在原地,目光迅速掃過幾乎一模一樣的場景,眉頭緊鎖。

  “空間折迭?”

  她低聲自語,語氣里帶著一絲不確定,她精通的是基于混沌、陰影、生命融合與污穢儀式的密教體系,對于這種涉及空間的力量了解有限,或許還不如古神的神眷者艾文。

  吃了沒文化的虧,芙奈爾并不知道這是來自東方鬼物送出的鬼打墻。

  她伸手按向離自己最近的一扇封印門,指尖墨綠光澤流轉,試圖感應門后的情況。

  空空如也。

  沒有混亂的氣息,沒有生命的悸動,甚至沒有封印物應有的那種“存在感”,門后仿佛是一片虛無。

  她又試了旁邊幾扇門,結果完全相同。

  這里根本就不是教堂的地下封印層,而是一個不知如何構建出來的,模仿了地下環境的特殊空間!

  就在芙奈爾意識到這一點時——

  “咚!”

  一聲悶響,突兀地在她身側那扇剛探查過的門板上響起。

  芙奈爾猛地轉頭。

  只見那扇原本空無一物的暗色門板上,憑空多出了一個血紅色的手印。

  手印不大,指尖纖細,像是屬于一個少女,邊緣的血跡仿佛還未干涸,正緩緩向下流淌。

  這只是一個開始。

  “咚!”“咚!”“咚!”“咚!”

  悶響聲接二連三,從走廊兩側的每一扇門板上傳來,眨眼之間,視線所及的所有門扉都被印上了猩紅刺目的血手印,密密麻麻,凌亂交錯,在昏暗的光線和青霧映襯下,顯得格外瘆人。

  與此同時,一陣極輕極飄的、銀鈴般的少女笑聲,空靈地從走廊的盡頭飄了過來。

  芙奈爾霍然抬頭,只見一道身穿破舊紅色長裙的模糊少女身影,在走廊盡頭的霧氣中一閃而過,只留下一個漸漸遠去的朱紅衣角。

  與克系截然不同的、屬于另一種力量譜系的陰森寒意,悄然爬上了芙奈爾的脊背。

  教堂上層的禱告大廳內,氣氛與地下截然不同。

  冗長的凈化儀式已經結束,領到面包和凈水的居民們大多還留在自己的位置上,低聲交談,或默默休息,等待下一步安排。

  教會的中級、低級執事和修女們分散在四周,維持著基本的秩序,臉上帶著職業化的溫和與些許疲憊。

  假扮紅袍大主教的蒂安修女此刻站在布道臺側后方不起眼的位置,臉上維持著大主教應有的莊重與慈悲,但她的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凈化儀式似乎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大祭司又突然離場,前往地下……這么久沒有消息傳回,也沒有返回,到底怎么了?

  她正盤算著,是否該找個合理的借口暫時離開去地下查看一下情況時,禱告大廳側面的入口處傳來了一陣并不掩飾的腳步聲。

  幾個人影推開門走了進來。

  他們都穿著款式相近便于行動的深色長風衣,佩戴銀色的寬戒,腰間皮帶上別著銀色的制式手槍。

  幾人之間行走的步調一致,但彼此間微妙的距離感顯示出他們之間并不十分熟悉。

  為首者正是曾萊。

  他一進來,目光就快速掃過大廳內的情況,隨即臉上笑容擴大,朝著附近幾個他有點臉熟的教士打起招呼:

  “嘿!忙著呢?”

  那幾個執事看到曾萊,先是一愣,隨即也認出了這位最近經常在教會幫忙、性格直爽的東方調查員,臉上露出善意和放松,微微點頭回應。

  曾萊腳步不停,徑直朝著布道臺方向走去。他的目光與臺上的假大主教蒂安視線對上,臉上的笑容不變,右手在胸前劃了個有些生疏、但大體沒錯的豐收母神祈禱手勢。

  “下午好,大主教閣下。”曾萊的聲音洪亮,在大廳里回蕩,吸引了部分居民的注意,“愿母神的光輝永遠指引我們。”

  蒂安心中警鈴微作,但面上絲毫不顯,同樣回以莊重的祈禱手勢,聲音溫和慈祥:“下午好,調查員先生。愿母神祝福你們。你們這是……”

  “哦,我們聽說今天教會舉行大型凈化儀式,把鎮民們都請來了。”曾萊接過話頭,語氣自然,仿佛只是來串門幫忙的熱心鄰居,“我尋思著這是個大活動,維持秩序、安撫民眾什么的,肯定需要不少人手。我們理想國雖然對凈化儀式了解不多,但幫著維持一下秩序還是沒問題的。”

  他頓了頓,笑容憨厚,眼神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實在:“教會人手吃緊,我們幾個閑著也是閑著,過來搭把手,也能讓教會空出些人手去處理更緊要的事情,對不對?”

  他這話說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蒂安放在紅袍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她找不到任何合理的理由拒絕,如果拒絕,反而顯得心虛或不合常理。

  而且,這些調查員都是在教會混過臉熟的,本就有立場參與教會組織的活動。

  她只能壓下心中的疑慮,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欣慰和感激。

  “母神在上,感謝你們的善意與援手。”蒂安的聲音通過神秘術放大,確保大廳里的人們都能聽到,“在這樣的時刻,理想國的朋友們依舊愿意伸出援手,共同維護約里克夫的安寧,這份情誼,教會銘記于心。”

  她微微頷首:“那么,就勞煩幾位了,請協助我們的執事維持好禱告大廳的秩序,愿母神與你們同在。”

  “贊美母神。”曾萊從善如流地回應,然后對身后的推演者們使了個眼色,走向大廳各處,自然而然地開始與那些中級執事低聲交流,融入維持秩序的隊伍中。

  還活著的推演者中,除了假死的幾人,基本都來了,雖然他們有競爭關系,但到了這個時候,有人提出可以去教會推進任務,自然沒人反對。

  此時,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威懾和監視。

  蒂安站在布道臺上,看著下方大廳里多出的這幾道穿著風衣的身影,眼神沉了沉。

  這下,她更找不到機會離開了,哪怕借口說要稍作休息,這些不講究秩序的外來者也有可能找過去干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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