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對阿維特索特爾的到來,修洛特是有些遲疑的。
但是很快,阿維特索特爾就出示了大祭司的玉質信符。這只信符一向被祖父貼身收藏,代表著重要的信任。
“你的祖父托我來照顧你。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師了!”阿維特索特爾微笑的說到。他的笑容如同沁人心脾的松柏清香,讓人不知不覺的產生親切。
“現在,我會幫你適應這里。未來,我們還有著相同的目標。”阿維特意有所指的微微一笑。他的笑容猶如一陣春風,又潛藏著凜然的寒意。
沒有幾天,在阿維特溫和的教導和體貼的照顧下,修洛特便接受了這個睿智的老師,也把他當成了自己的知己好友。阿維特很關心少年的生活,衣食住行,無微不至。同時總是真誠的微笑著,和自己聊天,總是能切合自己的心意,驅散少年心中的孤獨。
這一日,阿維特喊少年去看夕陽。兩人看著絢爛的紅霞映滿天空,連樹梢間也閃爍著流彩的華光。
阿維特拿出一個小酒壺,暢快的喝了一口,然后遞給修洛特。少年也暢快的喝了一口,里面是加了蜂蜜和香料的龍舌蘭酒。這酒很是好喝,似乎被提純過,但度數被蜂蜜的甜味和香料的濃香掩蓋,入口非常舒服。
修洛特一邊看著壯闊的景色,一邊和老師閑聊,不知不覺間,便喝的多了。
看了看少年通紅的臉龐,感受著靠著微晃的身軀,阿維特微微一笑。他不動神色的把話題引深。在醺然的酣暢、酒精的作用還有不知名藥劑的驅使下,修洛特再也沒有了保留。他終于吐露心聲。
“你是說,太陽是一個大火球,我們腳下的大地是一個大土球。大土球在繞著大火球日夜不停的旋轉?!”阿維特震驚的看著修洛特。
“是啊是啊。阿維特你真是聰明,我說一遍你就明白了。”修洛特興奮的拍著阿維特索特爾的肩膀。“我們腳下的土球也在不停的自己旋轉。因為繞太陽旋轉,我們才有了季節的變化。正是因為土球自己的旋轉,才有了白晝和黑夜!”
阿維特索特爾認真的看著修洛特的臉,只看出一臉的真誠,醉酒后的通紅,還有遇到知音的興奮。于是,他便沉默了。即使以他的能力,也看不出來修洛特是酒后真傻,還是裝瘋賣傻。
“你確實異于常人。”阿維特最后只能說道。
“我祖父也這么說。”修洛特說到。少年開心的大笑。從來沒有人這么耐心的,聽自己說前世的科學,解釋自然界的事物。他曾經和祖父和父親,提起過另一種對世界的認知,結果父親對這些嗤之以鼻,祖父則欣喜于自己異于常人。兩者都不關心他說話的內容。
酒后吐真言,微不可查的藥劑又帶來強烈的信任感。修洛特的情緒處在高度的亢奮中。他忍不住說些潛藏在心中的話,釋放一下這個和他三觀嚴重不同的時代,所給予的持續壓力。
“很小的時候,我的腦海中便有另外一種記憶,或者說一些景象。”修洛特比劃著描述。酒精影響著他的動作,也影響了他的思維。
“什么記憶呢?”阿維特精神一振,越發真誠的笑問著。
“在那份記憶中,我活在一個主體和平的時代,從沒有終結過別人的生命...世界上并沒有這么多的血腥與殺戮。”修洛特有些緬懷,又有幾許感慨。
縱然前世也沒有真正的平等,但終歸有平等的思想。不像此時,等級的觀念深入人心,如同神靈的旨意,各等級間的殺戮隨處可見。
“在我過去的認知中,生命是寶貴的。人的生命不應該被隨意剝奪,剝奪的突如其來,理所應當,完全無法抗拒!”
自從來到這個時代,見到了過去一生都不會見過的鮮血,修洛特時刻有一種強烈的不安全感。縱然出生在一個地位尊貴的家庭,他依然無法保證自己生命的長久安全。
在這個時代,生命的消逝實在太過隨意,平民的凋零如同雜草,貴族和祭司們依然會死在殘酷的戰場和隱秘的謀殺。實際上,他已經數次和死亡擦肩而過。而不知道西方殖民者何時到達的恐懼,也深深埋在他心里,無法訴說。
“阿維特,你說,國王憑什么能位于最高,主導我和他人的生命?貴族們世代傳承,高人一等,掌握了幾乎所有的財富,我的家族亦是如此。平民們辛苦勞作整年,卻難以溫飽,甚至養不活孩子和老人。奴隸們更是毫無未來可言。他們或是死于礦場,或者死于田地,又或者成為祭品...
如果接受相同的教育,他們的智慧和能力,又能與尊貴者差距多少呢?尊貴者如何能擁有碾壓他人的權利?我們是否應該,去試著改變些什么,追尋某種程度的寬容與平等呢?”
修洛特搖晃著腦袋,無數過往的回憶在腦海中旋轉,對“家”的思念涌上心頭。那里有少年過去的價值觀,有著多年傳承的超前思想,也有他被時代改變前,那最初的樣子。
在這個時代,同樣讓他難以接受的,就是森嚴的等級秩序。神權至高無上,統治著社會。王權壓制貴族,貴族操縱武士,武士則決定平民的生死。國王有預謀的鏟除威脅的派系,貴族嚴酷的處死違逆的平民,武士冷漠的襲殺沒有歸化的野人,生命如同浮萍。
在“過去”的二十年里,他習慣了朋友間的相處,保持著獨立的自我。他還沒做好準備,去決定他人的一切,也不想讓自己,被他人輕易決定。即使這個人,是至高無上的國王!
這些思想的矛盾在他的腦海中劇烈沖突。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在給他灌輸另一種純粹的叢林法則,一種更“適應”這個時代的認知體系。
他在與殘酷的時代融合。這意味著相互的妥協,世界,或者他自己,這并非一日可以完成。
所以他會時不時的脫線,做出沖動的舉動。比如捕俘時對女孩的憐惜,比如亂拆祖父的神裝,又比如這一次“危險”的談話。
阿維特默不作聲,他已經無需糾結修洛特是真傻還是假傻的命題。不過修洛特的話,還是讓他冰冷而殘酷的內心泛起了一些漣漪,面對這樣一個單純的少年,他終于吐露了一些冷酷的心聲。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冰冷而殘酷的。獅子吃鹿,鹿吃草,不吃就死,死了被吃。祭司,貴族,武士,平民,奴隸。城邦人,外邦人,野人。城邦和叢林又有什么不同呢?”
“陽光是有限的,不拔掉雜草,玉米就長不了。你看雨林,站的越高,陽光越多,活的越長。松木活百年,蘆葦活十年,蘑菇活一季。哪里有什么一樣?連死亡都不一樣。”
說著,阿維特的話語帶了些起伏,“所謂生命,所謂你說的平等,都只是力量的附屬品。只要你夠強大,你就能夠自由。直到你達到最高處,就是絕對的自由。”
說著,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遠方的乘輿,和乘輿上那個威嚴的王者,低聲自語:“而我,也是神的血脈!”隨機警醒過來,停聲看向修洛特。
看到修洛特還在醉酒出神,阿維特微微松了口氣,換了個微笑的表情。
他拍了拍修洛特的肩膀,把腳步不穩的少年扶住,一臉溫和的笑著說道:“雖然不知道你說的回憶是什么,但我能聽出你心中的矛盾與迷茫。不論是作為武士還是貴族,過多的思慮都是無意義的。”
說著,他又看了看修洛特的天狗服。“而作為祭司,你還是要多花點心思在神性上,對于王族來說,神性即是人性。了解神性,才不會白白喪命。”
隨后,阿維特又倏忽一笑:“不對,我說錯了。你這樣就很好,很好!我會把你對太陽和大地的認識,轉述給國王的。”
“這樣,才能保住你珍貴的生命和你懷念的平等...”阿維特淡笑著想。當然,這句未出口的話,修洛特是無從知曉的。他只是靠著阿維特的肩膀,暈暈的睡著了。
微風細雨的五月,是夏季的溫柔。暖風帶著水汽的清新,雨季已悄然而至。
在特奧蒂瓦坎的軍團加入集團軍后。大軍一路北上,先轉向東北,威懾特拉斯卡拉和帝國接壤的北部邊疆。國王蒂索克和阿托托尼爾科的城邦代表們會面,一邊繼續炫耀武力,一邊安排對特拉斯卡拉的防務。
在“女蛇”軍官團的建議下,國王在這里留下了兩個直屬軍團加強防御,順便監視特拉斯卡拉人和各城邦。
然后大軍繼續往北數日,到達修洛特曾經經過的梅茨蒂特蘭城。國王蒂索克在這里會見了瓦斯特克人的代表,并接受了又一次朝貢。然后折轉西南,又從韋伊普赫特蘭接收了一個城邦軍團,恢復了二十個軍團的規模。
最后大軍徑直往西,直撲奧托米人最近的大型城邦,離首都三城直線不過兩周的希洛特佩克城。
很快,二十個軍團把希洛特佩克團團圍住,截斷城邦的糧食、鹽以及部分水源供給。城市不過四五平方公里。八個核心軍團扎營在城市東邊,約莫一萬資深武士,兩萬首都武士,三萬多村莊戰士,駐扎在糧道最便捷的坦彭河支流邊,這是忠于國王的直屬軍力。
剩下的十二個城邦軍團均勻分駐在西、南、北三面,每邊三萬多人,大約四成是城邦武士,六成是村莊戰士。修索克就率領特奧蒂瓦坎城邦軍團駐扎在最有可能遇到奧托米人援軍的西側。
父子兩分距東西,遙遙相望。自從圣城一別,卻是再也沒相見過。修洛特時常遙望西方,卻只是在某個傍晚,看到八千多直屬城邦武士,悄然消失在營地外的森林中。
首都的糧草可以順著特斯科科湖一路往北,穿過哈爾托坎湖,往北進入坦彭河主流,再折轉向西,沿著坦彭河支流一路直達岸邊的營地。一艘載滿糧食的獨木舟行完全程,只要半個多月。
蒂索克的大軍士氣高昂,毫無糧食匱乏的擔心。阿維特告訴修洛特,根據最新的斥候情報,希洛特佩克城中只有八千城邦武士兵,一萬多村莊征召兵,還有數萬平民。士氣低落,人心惶惶。
如果兩邊正面作戰,八千資深武士,只要一個沖鋒,就可以像驅趕猴群一樣把他們輕易趕到坦彭河里。
而現在,修洛特站在東門外。出現在他視線里的,是一道四、五米高,土石混筑,站滿守軍的城墻。狹窄的城墻上,武士的投石索、投槍、簡易弓箭,堆放的石塊、木塊,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