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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問詢

  三人圍著火塘,暢快的高聲夜談,確定接下來的行動。直至夜幕深深,方才盡興散去。

  不過兩杯水酒下肚,修洛特卻有了些許醉意。少年的身體還未長成,更容易醉酒。伯塔德便伸出手,扶著他的胳膊,送他返回帳篷。少年笑了笑,倒也沒有拒絕。

  “酒不醉人人自醉。”修洛特自嘲的一笑,一個熱情的擁抱,告別了忠誠的武士長,便在微醺中躺上簡易的睡墊。

  一天征戰匆忙,又是臨時營地,自然沒有柔軟的草床可躺。武士們也沒有太多生活上的講究。

  酒后渾身發熱,少年便脫下皮甲長袍,只著單褲,赤身而睡。一夢沉沉,約莫過了四五個小時,還未到天明。他便驀然驚醒,猛地坐起。

  修洛特眼神發直,看著帳篷外的天空,仍是深沉的夜色。他剛才做了個奇怪的夢。

  在夢里,他看到一個頭戴獸盔,身穿紅甲,手持神杖的威武男子。男子端坐在高高的黑曜石王座上,冷漠的看著自己,而周圍是恭賀新王的眾將。

  “阿維特!”他便欣喜的走上前,給了新國王一個擁抱。那男子卻一把把自己推開,接著主動摘下他的頭盔。少年仔細一看,剎那驚駭莫名。那頭盔下面,竟然是自己冷酷的臉。

  成為國王的自己站起身,把神杖交給呆立的少年,又一把把少年按在石座上,隨即消失不見。眾將繼續恭賀。少年坐立不安,只覺得左手的神杖異常沉重,王座既冰冷又堅硬,咯的人渾身難受。最后,他終于忍不住把神杖一扔,猛地從王座上站起!

  然后,少年便一下醒了過來。再看時,自己正坐在睡墊上。少年松了口氣,擦去頭上的汗。伸手摸摸睡墊,薄薄的一層,確實堅硬咯人。接著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剛才不知什么時候被壓在身下,已然壓的紅了。

  修洛特先是緩了口氣,心中放松下來。接著仔細回想,又有些凝重:“權力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不知不覺間,我的心中已經充滿了對神杖和王座的渴望。”

  “如果未來有一天,真的獲得了最高的權力,我會變成什么樣呢?”少年想到那王座上,自己既冷酷又冷漠的臉,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我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無論未來如何,不能背棄自己的本心。”修洛特不自覺的攥緊拳頭,堅定的自語,再默默點頭。

  隨后,他又想起了夢中,一把推開自己的國王。

  “每個人都會被權力改變。當阿維特獲得權力后,他又會變成什么樣呢?”少年胡思亂想著,又有了些憂慮。

  看看天色已是黎明前的光景,修洛特便披上長袍,走出帳篷。他盤腿坐在沾有晨露的草地上,靜靜看著群星閃爍的夜空。

  時值九月,如果在北半球便已是秋天。而此時,墨西哥高原上還有著最后的溫暖,溫暖的雨季在慢慢步入尾聲。

  一顆蒼白的亮星映入少年的眼中,向著東方的方向。它帶著清寒的藍光,藍中泛紅,又有著淡漠的殺機。少年看得有些入迷,連瞳孔也反射著幽光。那是天狼星,華夏神話中的殺意之星,古希臘神話中的燃燒之星,中美洲神話里的孤獨之星。

  “四通戰鼓初致勝,三人夜話射神鷹。兩杯殘酒終入夢,一點天狼落孤心~”

  少年輕聲吟唱,星空是如此的璀璨,夢想是如此的遙遠。不再孤獨的武士,又是否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孤獨的王者?

  修洛特一時忘記了時間,只是看著黎明前的星空。直到晨光熹微,朝陽從東方升起,眼前又是一片美麗的朝霞。少年的愁緒,便如同夜間的低語,輕輕消散在風里,轉眼就拋之腦后。

  隨著太陽初升,武士們從夢中醒來。人聲喧嘩,兵器碰擦著盔甲,營地就從靜謐中沸騰起殺機。修洛特行裝整齊,往正中的大帳而去。

  高高的大帳之中,阿維特的臉上滿是威嚴。他一身國王的神裝,身旁滿是披甲執銳的美洲虎勇士。看到修羅特過來,他輕輕點了點頭,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眾將很快到齊。阿維特看看微亮的天色,微笑著下令。

  “斯特利,太陽已經升起,克托科肯定已經醒了。你去把你昨天的俘虜帶上來。”

  強壯如熊的斯特利會意的一笑,骨環給笑容補上兇殘的注腳。隨即皮甲晃動,大踏步而去。

  不多時,營帳外傳來一陣喧嘩,只聽見一個聲音憤怒的怒吼,卻又不是太清晰:“我是聯盟新任的三級榮耀貴族!你竟敢如此侮辱我!唔...唔...”

  隨后,營帳的帷幕被再次拉開,高壯的斯特利大步而來。他的右臂用力夾住一個正不斷掙扎的微胖身影,半勒住對方的脖子。高大的身軀把對方拖著前行,就像巨熊夾著一只不斷撲騰的野豬。

  一直拖到營帳中間,斯坦利才把手臂松開,把“野豬”往前一擲。那身影便踉踉蹌蹌的摔倒,趴在地上半天咳嗽,才緩緩爬起來站好。

  修洛特仔細一看,正是昨天的中年指揮官克托科。他只穿著一件睡袍,頭發散亂,顯得狼狽不堪。他的臉漲的通紅,剛才的窒息和憤怒讓他劇烈的喘息,微微發福的身體在不停的顫抖。

  阿維特平靜的看著這一幕。等克托科喘過氣來,才笑吟吟的問道:“克托科,你什么時候成了三級榮耀貴族?是蒂索克允諾的你?他還允了你什么?”

  克托科低頭整理了下自己的睡衣,又捋了捋自己的頭發,假裝沒有聽見,不做回答。

  他出身于總祭司克察爾一系,是真正的大貴族階級,多年前就早已是二級世襲貴族。這次蒂索克危如累卵,急需他出征支援,便允諾了他三級榮耀貴族的頭銜和相應的奇南帕。在這個時期的歐洲,那就是尊貴的侯爵或者伯爵。

  修洛特清楚,在王室的內戰中,即使作為俘虜,大貴族克托科也有著生命無憂的自信,等待著一切結束后的釋放。

  阿維特也不著惱。他只是繼續笑著說:“不管蒂索克允了你什么,現在都不算數啦。來,克托科,告訴我,你要支援的希羅特佩克大營,現在情況如何啊?”

  聽到阿維特的話,大貴族克托科抬起頭,張嘴就要反駁什么。隨后,他看到阿維特的國王神裝,還有手中的神杖,就又閉了嘴。等了片刻,才有些惱怒的說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阿維特依舊笑著,只是危險的瞇了瞇眼睛。接著看了一眼斯坦利。

  斯坦利恭敬的低頭行禮。隨后,他魁梧的身軀微微低下,雙手按住克托科的肩膀,就像撲住野豬的熊羆。深吸口氣,用力往下一按。

  大貴族克托科努力堅持了兩秒,便被迫向下用力的跪倒,痛苦讓他渾身顫抖。他的膝蓋在泥地上砸出了兩個凹坑,頭也被按低下去,向阿維特正式行禮。

  阿維特沒有說話,微笑的看著大貴族克托科。等克托科再次抬起頭,他才慢慢收起笑容,冷漠的,平靜的再次沉聲發問:“你說,你不知道?”

  這一次,武士們肅立如雕塑。修洛特也心中一凜,屏住呼吸,保持嚴肅的安靜。

  營帳中所有的聲音,都在一瞬間消失,剎那間落針可聞。大貴族克托科跪著仰頭,努力看著光芒璀璨,高大冷漠的阿維特。

  似乎只是片刻,又好像過了許久。克托科這才緩緩低下頭,低聲說道:“尊敬的王弟殿下,特洛爾將軍已經率領四個軍團進入了阿托托尼爾科境內。我率領援軍出發前,已經給他派過信使,讓他不必回援。

  希洛特佩克城的大營被奧托米人的精銳武士趁著夜色偷襲,原來的主將在襲擊中喪生。后營損失了一些糧食,但駐扎的兩個軍團傷亡并不大。混亂了幾天后,現在由直屬軍團中,一個叫庫盧卡的副將擔任統帥。”

  阿維特微微點頭:“庫盧卡?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大貴族克托科無聲的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直到斯坦利再次按住他的脖子,克托科才小聲而委屈的說:“他不過是一個平民出生的武士,聽說三十多歲才成為軍功貴族,這次成為軍團長已經是天大的意外。我又怎會去關心他是什么樣的人?”

  阿維特皺了皺眉,大貴族克托科便再次惶恐的低頭,看起來確實不似作偽。

  考慮了片刻后,阿維特跳過這個話題,繼續問道:“克托科,昨天你是怎么發現,王旗下面的并不是蒂索克?”

  這一次克托科倒是回答的很爽快:“我本來就有所懷疑。從時間上說,即使乘坐舟船走水路,國王也沒法在這個時間趕到希洛特佩克附近。除非他拋棄所有大軍,只帶著禁衛營。但等我靠近查看,雖然有一千美洲虎戰團,卻沒有斷發禁衛的身影。國王是不可能拋下忠誠的禁衛營的,所以我就斷定,這是叛軍!”

  修洛特微微點頭,經過十幾年的軍校教育,墨西加的軍隊統帥無論天資如何,都會有足夠的戰爭常識,并不會犯低級的錯誤。

  阿維特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大貴族克托科。

  克托科也看著阿維特的表情,年歲雖然沒有過多的偏愛他的智商,但好歹給了他人生的經驗。

  他立刻反應過來,低頭伏地:“我當時并不知道,那原來是您的軍隊。對于我們總祭司一系而言,在神裔的爭斗中總是保持著絕對的中立。請您相信我,放我回到首都,我會向總祭司克察爾叔父說明您的慷慨和偉大。”

  阿維特沒有說話,只是擺了擺手。兩人都清楚,這時候,克托科當然不可能被釋放。但是既然提到總祭司一系,下手還是會留一份情面。斯坦利會意,用胳膊輕輕夾住克托科的胸膛,這次他沒有掙扎,乖乖的跟著巨熊武士離去。

  “收起國王的儀仗,打上克托科的大旗。現在最重要的是時間!大軍立刻開拔,目標希羅特佩克大營。諸君戮力!”阿維特威嚴的環顧眾將一圈,朗聲下令。眾將齊聲應諾,快步離去。

  帶上五天的糧草,押送著重要的俘虜,兩萬武士迅速拔營,向前方的希羅特佩克大營急行軍而去。阿維特留下兩千忠誠的武士,管理起兩萬民兵和輜重,繼續追在后面。

  行軍途中,少年找到機會,湊到阿維特身旁,抓住好友的胳膊。

  “阿維特,你今天早上好嚇人。”

  阿維特揮揮手,讓護衛武士們散開一些。這才笑著說:“這兩天,是我第一次使用神圣的儀仗,作為一個國王。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讓人有些癡迷。

  作為國王,只有遙遠的高高在上,我才能行駛神圣的權力。有了神圣的權力,我便有了指使一切的威嚴。而只有無情的威嚴,我才能夠統御眾人。想要維持威嚴不墜,我便唯有不斷的勝利!”

  說到這里,阿維特終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他習慣性的捏了下少年的臉頰:“來,修洛特,讓我們去迎接下一個勝利!”

  少年翻了一個白眼,心中卻松了口氣。

  兩日急行,兩萬武士很快到達希羅特佩克大營前。不遠處,坦彭河的支流靜靜的流淌。

  修洛特看著熟悉的河邊大營,累月的加筑讓營寨更加堅固高大。在外圍的木珊欄旁,他看到煙熏火燎的燃燒痕跡,還看到斧鑿棍砸的巨大缺口。不過現在,這些破口都被新鮮的木樁填補,維持著原本的防御力。

  少年的心中很是感慨。轉眼便是一年多過去,過去的回憶還歷歷在目。

  這里有很多的開始。他在這里被國王敲打,在這里和阿維特成為師生好友,在這里研發投石機,在這里看到希洛特佩克城的投降。然后從祭司的祭盤中,想到引入第一版,沒有被阿茲特克本土化的漢文字。

  對他而言,這里是戰爭開始的地方。也許,離戰爭結束也并不遙遠。

  看到遠來的墨西加大軍,希洛特佩克大營的武士們紛紛敲擊起盾牌,熱烈歡呼。這段時間,他們遇到了許多變故,等待援軍已經太久,簡直度日如年。

  望樓的守軍粗粗看過信使送上來的信符,便要下令打開寨門。

  正在這時,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武士匆匆而來。他衣著樸素,背著最簡單的指揮官旗幟,小跑著趕到寨墻上。接著他往營外的墨西加大軍粗粗一看,快速掰動手指計算,立刻臉色大變。

  然后便是樸素武士高聲的呼喊:“停下,停下!先別開門!”

  聞言,修洛特和阿維特對視一眼,同樣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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