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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九十一章 行船的終途,最后一顆豌豆

  長夜漫漫,層云疊聚,沒有燈火,也不見星月。米斯特克人的襲擾,從河岸的北方開始,又在營地的西方冒出。一波又一波的廝殺,在黑暗中進行。最初是射箭的風聲,然后是奔跑的腳步聲,接著是搏斗的呼喊、受傷的哀嚎、垂死的呻吟聲,以及“噗通”掙扎的落水聲。

  奇瓦科與普阿普登上長船,看著難以辨別的遠方,聽著風中飄來的聲音。兩人握緊了武器,收攏了探險隊的隊員,耐心在船上等待。這樣的夜晚廝殺,人多未必是好事。

  “嗯,看樣子,對方的人手不多。”

  奇瓦科舉起手掌,架在耳朵上,皺眉聽了半天。

  “只要岸上的營地不亂,這樣的夜襲,不會有多少傷亡...”

  “殺!雨神庇佑!”

  “啊!至高的云蛇啊!...”

  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喊殺聲,忽然在特拉斯卡拉俘虜的營地邊爆發。隨后,不到半刻鐘,零星急促的喊殺聲,就便變成陣陣慌亂的驚呼。

  特拉斯卡拉人的丁壯胡亂揮舞著石矛,在黑暗與篝火間混亂奔跑,甚至互相沖撞在一起。接著,受傷的慘嚎聲,高高低低的連續響起,就像是負傷絕望的野鹿叫聲,一直傳到河上。

  “...丁壯的營地亂了。有敵人殺了進去。”

  普阿普眼皮直跳。他恨不得伸出手,緊緊捂住老民兵的嘴巴。

  “我說奇老頭!你這張末日蠑螈親過的臭嘴,能不能給我閉上?!”

  在傳統的神話中,死神修洛特爾的化身是紅舌的黑狗。但是,她也變身成為過蠑螈,逃避太陽的獻祭。那只蠑螈預示著眾神的死亡,也被稱為末日(doom)。

  “呃?末日蠑螈?普阿普,你這也是說陛下的壞話...再說,陛下親的是公主...”

  夜襲、廝殺與混亂,持續了整整一夜。呼喊聲,嚎叫聲,如同雨林的蛙鳴,不斷亂人心意。好在,普雷佩查武士的隊伍,始終沒有亂。

  營長皮蒙帶著大隊武士,一邊與夜襲的米斯特克精銳糾纏,一邊鎮壓著奔逃的特拉斯卡拉丁壯。直到晨曦點亮天際,夜襲的敵人撤離,久違的安靜才降臨在河岸上。

  天際漸漸明亮,營長皮蒙抿緊嘴唇,登上岸邊的小丘。他環顧一片狼藉的營地,看著河岸邊倒伏的丁壯尸體,又看了看逃散四處的特拉斯卡拉俘虜,胸中有怒火燃燒。

  “混蛋!簡直是八百只蠢笨的火雞!去,普雷佩查的雄鷹們,把這些亂跑的火雞,給我都抓回來!”

  兩個時辰后,“火雞們”再次回到了岸邊的營地。可是,只剩下了六百多只。剩下的不是死了,就是逃了。營長皮蒙陰沉著臉,在丁壯們戰戰兢兢的目光中,站立了許久。他幾度握緊了銅矛,冰冷的話語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些火雞的膽子,都已經被嚇破了。要是再殺上幾只,恐怕就要一觸即潰了...真是該死!行軍打仗,帶著火雞一樣的隊友,還不如不帶!...”

  然而,“火雞們”也是有作用的。當朝陽升入半空,數以百計的丁壯們,就士氣低落的,拖曳著河邊的長船,步入西北的支流。為了加快速度,探險隊的兩百水手,也加入了拉纖的隊伍。至于剩余的數百武士,則披甲握兵,裝備齊全,警惕著長河的對岸。

  長河對岸,云石卡瓦的臉上,浮現出自得的笑容。他依舊背著羽束,帶著數百部族戰士,隔著大河眺望。

  “哈哈!原來是兩百只雄鷹,兩百只虎,還有八百只是草鼠!...”

  “正是,首領說的對。”

  耳朵喬奧湊上前來。他身上還帶著血,臉上則泛著興奮的光。

  “我帶著獵手們,襲擾了一晚上。披甲的武士不好打,射箭的弓手也不好打。只有那些提矛的民兵,沖了兩下就潰了!”

  說到這,喬奧頓了頓,咧嘴笑道。

  “首領,今天晚上,獵手們還去嗎?”

  “當然去!”

  云石卡瓦摸了摸下巴,嘴角翹起。

  “面對北方的虎人,城中的部族長老們,好多人怕的不行!...要是能擊破這一支隊伍,俘獲神圣的大船,我在低地各部中的聲望...啊哈哈哈!”

  興奮的大笑聲,在奔流的長河邊回蕩,讓人想起得意的山貓。當夜幕低垂,又是一個昏黑的長夜到來,夜襲的小隊,卻遇到了麻煩。

  “嗯?那些提著石矛的丁壯,都去了哪里?”

  耳朵喬奧一臉疑惑。他看著河岸邊,戒備森嚴的武士營地,卻再也找不到“草鼠們”的蹤跡。

  “好像?是在船里?”

  另一名資深獵手索尹瞇起眼睛,借著微弱的月光,望向兩百步外的船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影。

  “大船上,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有拿矛的民兵,也有拿弓的弓手。”

  “...真是該死!”

  耳朵喬奧眉頭緊皺,憤聲咒罵。

  “雨神遲早會降下大雨,掀起山洪,把他們都沉入河底!”

  “要不然,我們再試一下,襲擊岸上的武士,然后偷襲上船?”

  耳朵喬奧猶豫了好久,才點了下頭。

  “那就再試一次!”

  事實證明,沒有了“草鼠”的拖累,普雷佩查的雄鷹,就很難對付。當朝陽升起,夜襲的“山貓”們留下了三十多具尸體,而對面的武士則傷亡了十幾人。在整個部落中,營養充分、身體強壯,能夠夜間視物并戰斗的獵手非常有限,根本經不起這樣的消耗。

  “...這層堅固的厚皮,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河岸邊,云石卡瓦神色凝重。他的手中,捧著一副破損的青銅布面中甲,翻來覆去,摸了好一會。這副布面中甲的正面,有著十多處戳刺的痕跡。但是這些刺擊,只是刺破了布面,沒有擊破內里的硬片。整副中甲上,只有在薄弱的側后背部,有一處致命的破口。

  “...我們趁著夜色,包圍了一支小隊。結果連續戰死了六名精銳獵手,才在敵人的增援小隊抵達前,殺了那個披甲的小隊長。”

  喬奧抿著嘴,臉上帶著悲憤。

  “索尹連續刺中了對方三次!結果敵人不管不顧,回手一斧,就把他砍死了!...首領,讓我帶著更多的戰士,去給索尹報仇!”

  “...至高的雨神啊!”

  云石卡瓦看向河岸對面,心中默數。同樣披甲的鷹人武士,還有四十多人。而現在的位置,已經深入西北上游,距離虎人們占據的前哨臨水村,只剩下一日的路程。他抿緊嘴唇,沉默了很久,才低低的嘆道。

  《我有一卷鬼神圖錄》

  “我們撤!...回葉果城!”

  一日后,探險船隊沿著長河,抵達了臨水村。這是一處特拉斯卡拉人的村落,已經荒廢,現在被南路軍團占據,作為山口要塞群的前哨。

  不大的村落建在河邊高地,周圍圍上了一圈新設的柵欄。一個大隊兩百名墨西加武士駐扎在這里,還有兩倍數量的屯駐民兵。

  探險隊在臨水村修整了一日,補充了些食水,又繼續出發。在這里,大水河的支流,變成了小水河。小水河水深不過三米,但是足以行船。而沿著河道,繼續逆流向上,先是向北行出五十里,再折轉向東北行三十里,就抵達了南路軍團糧食轉運的重鎮,駐扎數千軍團的山間要塞群。

  到了此處,地勢變得平坦,水流也放緩起來。船隊無需拉纖,已經可以逆流行船。營長皮蒙就在這里,與奇瓦科兩人道別。

  “主神庇佑!兩位隊長,從這里沿著大河,一路行向東北八九十里,就能抵達陛下所在的水谷城大營!...我還要盡快回返八百鎮,就在這里分別了。愿普雷佩查的雄鷹,在西方的天空高飛!”

  “哈哈!雄鷹展翅,不僅在西方飛翔,也要飛往東方與南方!”

  普阿普哈哈大笑,握拳在胸,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等到覲見陛下,我一定會在王者面前,好好講一講您的忠誠與勇武!”

  “好,感激不盡!愿主神賜福我們!”

  “愿主神賜福我們,賜福王國!”

  三人齊齊祈禱了一句,就此別過。長船繼續行進,每日行出二十里。四五日之后,他們終于抵達了一片開闊富饒的谷地。

  寬闊的河水,在谷地間緩緩流淌,交錯縱橫。而無邊無際的農田,霍然在眼前展開,鋪展出豐收的畫卷。數以萬計的部落青壯,正低頭彎腰,背著竹簍草筐,提著石質的鐮刀,在田間辛苦忙碌。在等待了五個月之后,這數十萬畝的玉米田,終于獲得了豐收!

  “真美啊!”

  老民兵怔怔的站在船頭,望著這片收獲的圖景,就像看見最美的幻夢。這是他內心深處最牢固的渴望,無論波濤險阻,無論離家萬里,都深深纏繞在他的心頭,浮現在他的夢里。

  “真美啊!”

  老民兵喃喃低語,再次重復。隨后,他低著頭,沉默了好久。數年來的回憶,在他的心頭閃現,一點點改變著他的想法。就像是一顆豌豆,在他內心深處,慢慢扎了根,又發了芽。

  “這瞎眼的陛下,總算是,能做好事的...呼”

  老民兵長長的呼了口氣。接著,他伸出蒼老的手,在懷里摸索了半晌,真的摸出了一顆干癟的豌豆...

  長風吹過,千里飄香。老民兵用清澈的老眼,看了會手心里的豆子,釋懷的笑了笑。然后,他伸出手,看著金色的田野,迎著傍晚的夕陽,把這顆留了許久的豌豆,輕輕拋入岸邊的田地里。

  少年暗蛇抿著嘴,裹緊了身上的衣服。他看了會這片從小長大,曾經熟悉無比,此刻又有些陌生的土地,眼眶漸漸濕潤。接著,他轉過頭,望向眼中同樣濕潤的老船長,小心翼翼的開口。

  “奇老爹...你...在做什么?”

  “...我呀,在種地啊!”

  奇瓦科開心的笑著,像是一個鄉野中,最常見不過的老農。經歷了這么多波濤,自始至終,他都一直未曾改變。

  “暗蛇,我和你說...我種地的手藝,可好了哩!”

  十月初,王國探險船隊,終于抵達了河邊的水谷城。從太平洋邊的塔爾薩斯入海口,直到水谷城外的小水河,船隊航行數月,行過近兩千里的長路,遇到了無數的部族,也見證了數不清的山巒與波濤!

  “一路行來,這樣一條長河,若是能徹底打通,對于整個天下,又是何等的改變呢?”

  這個問題,還沒有人能回答,連神啟的殿下也不能。因為此刻,他已經披著甲胃,背著大弓,站在了高聳絕險的云蛇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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