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庇佑!八月末,我們留下了50多個武士水手,一艘長船,在西去島鏈的起始處,建設神大地港。周圍的烏南加部族,也有70多個加入了我們。我們選了10來個烏南加丁壯,替換了最后一批普雷佩查水手。整支船隊的水手,就幾乎都來源于北地的部族了…”
“負責神大地港的頭領,是特科斯武士洛黑石。和很多勇猛善戰的特科斯武士一樣,他獲得了陛下賜予的‘洛’字為姓。而他的體魄確實足夠強壯,能夠很好的適應北方嚴酷的氣候,不愧是山里的蠻子出身!…”
十月算是阿留申群島的初秋,大霧最大的夏季已經過去,是比較適合航行的時節。北地的太陽近近的懸掛在空中,明顯比南方要大一圈,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博識者米基仰著頭,看了會明凈的天空,就像看到了倒懸的大海。今天的陽光很明亮,氣溫卻很低。丘陵上的落雪覆蓋在山石上,看不出什么融化的跡象。而在他旁邊,白熊高娃坐在有雪的石頭上,憨笑的看著他,似乎一點也不怕冷。
“高娃。”
“翁?”
“你不冷嗎?”
“冷?”
白熊高娃疑惑的眨了眨眼睛。現在才是十月初,阿留申群島上的溫度,已經在零度左右來回搖擺。但對于習慣了冬季零下20度寒冷的白熊高娃來說,今天的感覺是很舒適的,甚至不需要穿太厚的皮袍。
實際上,對于北地的烏南加人來說,他們會習慣在夏秋時節“熱乎”。這樣等嬰兒出生的時候,恰好會是氣候溫暖、食物充足的春夏時節。生下孩子的青壯婦女,也可以立刻參加捕獵與采集活動,從而更有利于部族的延續。
而在漫長黑暗的冬季,他們反而會減少任何不必要的消耗,包括“熱乎”這種事。所以,那時候抱著取暖睡覺,就真的只是抱著取暖睡覺而已…
嚴酷的自然環境,對這些極北部族的影響,是如此的深刻,甚至影響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當然,這一切的傳統,白熊高娃并不知道原因,只是習慣了遵循。于是,她眨了眨眼睛,看著博識者米基,期待的詢問道。
“翁?你要…和我熱乎嗎?在這里?石頭上?…”
“呃!…”
聞言,博識者米基打了個哆嗦。他可沒有高娃那樣強壯的體魄,能在雪地里熱乎取暖。他趕緊搖了搖頭,避開高娃火熱的眼神,從剛剛放進去的航海記錄旁,抽出最近的一張,裝作認真地看了起來。
“主神庇佑!九月初,我們帶著三艘長船,120個武士與水手,離開了靠近溫泉的神大地港…我們沿著延伸的大島,沿著一連串的小島,不停的向西邊劃去…而那些在西方海上顯露出的高聳冰山,就是主神指引船隊的方向!…”
“從西去的先祖島鏈開始,探索船隊借助了好幾個月的溫暖海流,就漸漸消失不見。祖瓦羅很是惋惜,因為這條日夜不停,向西流淌的溫暖海流,實在是幫助了我們太多太多太多!…我們能這么快抵達島鏈,就是靠了這條神秘的溫暖海流!它就離著岸邊不遠,像是藏在大海中的精怪一樣,流淌了幾千里,又像是主神在水中的祝福…”
博識者米基撓了撓腦袋,依然沒有想明白,這條溫暖向西的海流,究竟是如何出現,又如何突然消失的。
從南方啟程的鯨港開始,到西去島鏈的神大地港結束,阿拉斯加暖流的饋贈,像是變幻莫測的命運之風一樣,疏忽出現,又消失不見。而依然陪伴他們的,則是夏季升起的大霧,和洶涌湍急的大浪,一次次在死亡的邊緣,考驗著“神啟探索”的船隊!
“九月的島鏈上,大多數時候是北風、東北風。但有時候,又會突然變成南風,東南風。風很大,又完全不可靠。所以,我們不敢升滿風帆,最多在視線清晰的時候,升上小半面,借助一點點的風力,加快船隊的西去…”
“主神見證!我們必須沿著島鏈,必須小心翼翼的西去,絕不絕不絕不能讓指引的神山,離開我們的視線!!”
“贊美主神!也就是在神山的指引下,我們才在九月上,抵達了先祖二島,神孤山島(Akutan)。這座島不大,上面只有一座冰山,所以我叫它‘孤山’…而與這座島相隔不遠的,則是先祖三島,神火山島(Ualaska)。這座島上有一處避風的天然港灣,很深。祖瓦羅想要在那里也設一處港口,只是我們的船不夠了…”
“值得一提的是,神石灣島上也只有一座冰山,但有時會閃爍著奇特的、有些淡紫的光…就像是奇異的神靈預兆一樣!島上的烏南加部族說,那是因為那座冰山是活的,是未曾死去的先祖巨人,會不時的發出呼喊,甚至在傳說中吐出烈焰與黑煙!…”
“主神庇佑!我于是知曉,這是一座活的火山,里面藏著地底活躍的神性!所以,我叫它‘神火山’(即MakushinVolcano)。而先祖三島,就叫做‘神火山島’!…”
想到溢彩流光的神火山,博識者米基的眼中,流露出虔誠的向往。像這樣神異的地方,確實值得王國船隊,單獨建立一座港口!更何況,既然有活火山,也就會有溫暖的泉水,和能夠種植土豆的地方。可惜…只有等以后再說了。
“從神火山島繼續向西,幾乎連在一起的,是神天石島(Nikolski)。根據島上烏南加部族的傳說,這座島嶼的東側,有一處巨大的、延伸十數里的凹陷,而這處凹陷出現的原因…”
“天空的云神,曾經投擲下燃燒的天石,把先祖的巨人殺死!而巨人沉入海中,受傷的頭顱浮在海面,那一處凹陷的傷口,就是天石落下的地方!…”
博識者米基眼神閃動,撫摸著自己記錄的這一行傳承歌謠,心中有思緒轉動。他很想去神天石島上的凹陷處,好好尋找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傳說中的“天石”,或是哪怕一點殘余的神物…
“從神天石島繼續向西,是一串零星的小島。這些小島的距離實在太遠,島上也沒有足夠高的雪山,來指引探索船隊…從先祖四島神天石島,到先祖五島神高山島,這其間的三百多里,便是一段最危險的航程!…”
“主神啊!遮天的大霧升騰彌漫,翻滾的海浪高懸頭頂!洶涌的海流四處亂涌,狂暴的海風能吹斷風帆!…這三百多里的航程,我們足足行了兩周。早晚都是大霧,只能在中午霧散的小半天里,拼命的劃船,找到下一個可以停靠的小島。因為,可怕的風暴隨時可能會突然出現,掀起一層層末日般的大浪,把我們帶入毀滅!”
“而真正可怕的末日,則是從北方來的風暴…我們遇到了三次風暴,只有一次是從北方的海面襲來,特別特別特別大!而那一次的風暴中,不僅有暴雪,還竟然有可怕的、能砸死人的冰雹!…”
“如果不是我們在神天石島上,招募了幾名熟悉海況的烏南加水手,提前發現了北方的風暴…如果不是船上的北方部族,能夠在劇烈顛簸的船上劃槳…如果不是我們離最近的小島,只有兩三刻鐘的距離…主神庇佑我們!主神庇佑我們!主神庇佑我們!!”
看到這里,博識者米基渾身顫抖,又一次回想起那一場,噩夢中反復出現的北方大風暴!
那遮天蔽日的風雪冰雹,那升騰十多米的層疊大浪!那航行在死亡海面上的艱難掙扎,就像是腳踩在懸崖邊緣上的發狂奔跑一樣!不過是僅僅兩刻鐘,就讓他終身難忘!
“主神見證!島鏈上的航行如此艱難,高娃卻一點也不當回事。她總是好奇的在長船上摸索,哪怕長船在風浪中劇烈的搖擺,依然能穩穩的站在甲板上…后來,她比劃著告訴我,他們烏南加人,是駕駛著獨木舟一樣的皮艇,在風浪的大海上捕魚的。而我們的大船和她們的皮艇相比,簡直像是漂浮在海上的島!…”
“我不太相信,于是問她:‘你們的皮艇,究竟有多顛簸、有多搖晃?’…她似乎理解錯了,又可能理解的太多了…又或許,經歷了那一場死亡風暴后,我們都需要發泄,像野獸一樣…”
“她把我推倒在底艙里,讓我真正感受了一次…然后,我幾天沒能爬起來,直到抵達神高山島,見到那并列的山峰與白光…”
看到這最后一段,博識者米基心中一個哆嗦,莫名感到腰腿發軟,渾身生疼。他心虛的轉過頭,看了眼壯如白熊的妻子,卻被對方瞬間敏銳的發現了。
“翁?你怎么了?…臉好白?一直抖?”
“呃!高娃。我…我又想起了那次…死亡的大風暴。如果不是你和安努魚拉住了我,我恐怕早就墜入了海浪中…可安努魚卻在前幾天的大風暴里,為了抓回被卷走的長船!…”
說到這,博識者米基嘆了口氣,眼神中流露出真切的哀傷。而白熊高娃也知道他哀傷的原因,就低下頭來,額頭抵著額頭,給了丈夫一個擁抱。她的身形很大,抱住米基的時候,就像大熊抱住了小海豹,動作卻是溫柔的異常。
“翁。這里、死去,每年、很多!為了船,捕魚的船,是必須要,拼命的!…我們,烏南加人,這樣。他們,蘇格皮亞人,也一樣!…”
“嗯…主神見證!我明白的!”
博識者米基黯然了片刻,點了點頭。他知道,在這艱難困苦的極北地,死亡是最常見不過的事。他想起曾經救了他、卻落入風暴中的安努魚,也想起了與這些蘇格皮亞部族(Sugpiaq)的相逢。在北緯60度的極北地,那浩蕩至極的大河入海口,和那片河口湛藍的三角洲上…
想到這里,博識者米基低下頭來,手指在青銅的盒子中稍稍移動,拿起另一卷緊鄰的航海日記。而這手指輕輕的移動,就從西去島鏈的開端,東去了兩千多里,回到了七月的盛夏…
注:彩蛋章是阿留申諸島的探索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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