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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公元1492年的尾聲,只是因為我們來過~

  呼號的北美寒潮從極北南下,吹過浩蕩六千里的北美大平原,才來到墨西哥灣的海岸,化作微涼的秋風。隨后,秋風嘯動,洪波涌起。來自大陸的西北風吹向加勒比海的深處,又變成了溫暖的春風。

  春風繚繞在巴哈馬群島間,直到一處視野開闊的綠色小島,吹向一片深水極寬的天然港灣。而在另一個時空,這座巴哈馬中心的島嶼,這處天然的良港,會成為整片群島中最永恒的地標,加勒比海盜的圣地“拿騷”!

  “嘩…嘩!…”

  卡斯蒂利亞王旗迎風獵獵。有些破舊的圣瑪麗號帆船,就下錨停泊在小島南側的港灣中,卷著新舊不一的縫合船帆。而船身各處釘上的大小木板,有的還帶著毛茬,明顯是剛剛修補不久。而在帆船的瞭望臺上,正站著一個眺望的水手,視線投往南方無際的海面,似乎始終在警戒擔心著什么。

  “Novastellaapparita,Nelepartid'Oriente,Permostrartuttagente,LoSalvatorch'ènato…明亮的星辰出現,在東方,告訴所有的人,新生的救世主來到!…”

  春風繼續吹拂,拂過泰諾茅屋的尖頂,棲息在新樹立的木頭十字上。而虔誠洪亮的拉丁語祈禱聲,就從木頭的十字下飄起,再飛入“強盜”軍艦鳥盤旋的無垠碧空。

  “VeniveniEmmanuel.CaptivumsolveIsrael,Quigemitinexilio,PrivatusDeiFilio…哦來吧,來吧,與我們同在的上主!救贖你曾抓住的神佑,在流亡中哀悼,我們曾失去的神子!…”

  木頭的十字下,新晉司令、船長德拉科薩合住雙手,仰頭望向東方的天空。他是如此的投入與虔誠,甚至在刺目的陽光下,流下了哀傷的眼淚。

  這一段圣誕節的祈禱經文,是如此的貼合船隊現狀!他相信是上主的神佑,讓船隊發現新航路,來到西潘古日本。可上主嚴厲的考驗,又讓船隊在可怕的土人襲擊中慘敗,流亡到不知名的小島。而神子象征的救贖與希望,是從東方而來,又向著東方而去,正如船隊回歸的渴望…

  船長德拉科薩放聲吶喊,眼淚嘩嘩流淌。此時此刻,他已經完全代入到了神子救贖的苦難、上主艱難的考驗中,直感動的淚流滿面!

  然而,在他身后,十幾個水手敬畏低頭,聽著根本聽不懂的拉丁文,卻完全是一臉的茫然加懵逼。

  這一刻,宛如實質的階級差距,就隨著飄揚的拉丁文,分割著前方仰望祈禱的船長,與后面低頭沉默的水手們。因為,在這個中世紀的尾聲,歐陸的天主世界,依然有著幾乎牢不可破的上下壁壘!

  天主世界的上端,是各國天生高貴的王室貴族,是教會神圣尊崇的主教神父。他們壟斷著血脈和知識,世代罔替,與底層愚昧文盲的平民們,就像是兩條上下平行、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實際上,對于極少數的上等人來說,絕大多數的底層平民,不過只是種地交稅的泥腿子、逃入林中的泥巴種、侍奉老爺的下等人、莊園奴役的農奴,還有戰場上送死的炮灰而已。

  而歐陸平民們唯一跨越階層的機會,便是從小聰明伶俐,或者相貌姣好,蒙受神父看重,能夠成為教會的學徒,學習代表知識與權力的經文!

  這些拉丁經文掌握在教會手中,代表著“神”的名義,可以解釋裁決鄉間事物,甚至可以直接審判,燒死“異端”的平民與“邪惡”的女巫。而經文既然代表了實在的權力,自然就不會輕易向平民傳播。艱深的拉丁語,就是最好的門檻!

  船長德拉科薩聲音漸低,念誦著上主的尾禱。出身底層的水手們,依然聽不懂船長的禱告。但聽不懂卻并不妨礙,或者說更讓眾人敬畏的俯下身子,跪倒在船長的身后,用各種口音的西班牙語呼喚上主。

  “上主!我們在天的父!求求您,庇佑我們回歸吧!.”

  在遠離秩序的大海深處,水手的刀劍勝過貴族的出身,能夠決定太多的生死,釋放出眾人內心的野獸與魔鬼!可當回歸的日子越來越近,當卡斯蒂利亞的家鄉,似乎就在并不遙遠的未來…

  歐陸上下的尊卑與秩序,便又一次隨著船長帶頭的拉丁語祈禱,漸漸在水手們的內心中恢復。他們又一次回憶起,在鄉間地頭、在城鎮港口,被貴族老爺與神父老爺們支配的有序生活。這種秩序是如此的天經地義、貴賤兩分,從神子出生拯救世人時,就已經永遠確立下來!

  而他們若是不想成為無依無靠的海盜,或者永遠留在“蠻荒的東方”,或者在死后墜入地獄受苦,就必須遵從尊貴的、會拉丁語的德拉科薩船長!…

  “呀!白膚頭人又帶著部族,對著奇怪的十字木刻磕頭,祭拜他們的祖神了!…”

  更后方,幾十個泰諾村民離著不遠,好奇的看著這些喊叫許久、向木頭跪伏的“白膚部族”。村民們都半赤著身子,手上沒有任何武器。而那些淳樸的黃色臉龐上,盡數帶著單純燦爛的笑。

  環顧周圍,有些人戴著彩色的玻璃珠串,有的則戴著鮮艷的水手帽,還有幾個帶著木頭削成的十字架。這些都是“友善”的白膚部族,慷慨送給他們的寶貴禮物,來換取部族日常的食物、棉線與煙葉。

  “誒?整個白膚部族都在祭拜,村長屋里的另一個頭人,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他怎么不出來祭拜呢?”

  “嗐!他之前病的那么厲害,渾身燒的發紅,缺了的耳朵都流黃水了…要不是老村長用鹽水仔細洗了傷口,敷上嚼碎的生煙葉,又貼上新鮮的海魚皮,早就死的透透的了…這幾天呀,他雖然能吵吵嚷嚷的,但還是不大能走動,像是沒殼的海龜一樣虛弱…不出來也很正常呀!.”

  “哈!真笨,你們兩個都是笨頭魚!這兩個頭人明顯有些不對付,就像兩只打架的海豹一樣。眼下受傷的躲著沒受傷的,自然是害怕被打呀!…”

  “啥?!薯薯,就你聰明!可我記得一個月前,明明是這個白膚頭人,帶著受傷的那個下船的…他還看了好多次那個受傷的,說話都溫和的很!反而是那個受傷的,只要有力氣,就一直在罵罵咧咧…”

  “呃?…好像確實是這樣…真是奇怪的白膚頭人們…”

  聞言,聰明的泰諾村民薯薯撓了撓頭,回憶起剛見到白膚部族的情形。

  這群從未見過的白膚部族,是在一個月前,突然坐著白色的大船,出現在南方的海上的。大船繞著小島轉了一圈,島上的幾百村民也跟著站在海邊,看了一天的新奇熱鬧。然后,大船上放下了艘小船,派了一個白膚部族的使者,不僅帶來了很多好看的彩色珠子,還給了村長一頂好看的紅色帽子!

  雖然語言不通,但收到白膚部族的禮物,大伙兒都很高興,就像遇到其他島嶼的兄弟部族一樣高興!老村長戴著新帽子,請白膚使者吃了頓木薯,又送給他一些煙葉。看天快黑了,村長還邀請船上的部族下來,到村莊里面休息。

  白膚部族的使者很是友善,一直都在笑,還很奇怪的一直看大伙的額頭。看了一圈后,使者好像終于松了口氣,拒絕了村長的邀請,又劃著小船回大船上了。大伙兒本以為白膚部族,不準備上島停留了…卻沒想到第二天天明后,白膚頭人竟然帶著所有的部族,還有一個扛著的傷員,全部下船上了岸!

  大伙兒這才發現,這些人的服飾很是奇怪,從來沒見過的奇怪。有人在這么熱的天,還穿著全身的皮子。還有人居然穿著硬邦邦的,龜甲一樣堅固的殼。而他們手中的武器,也格外的鋒利,能夠非常快的砍斷樹木,輕松的殺死岸邊的海豹…

  “嘶!…鋒利的嘞,比鯊魚的牙齒還快!”

  想到這,聰明的村民薯薯又打了個哆嗦。他清楚的記得,雖然現在這群白膚部族都笑嘻嘻的,但剛開始的時候,最先下船的幾個人都非常的兇!他們揮舞著武器,神情兇狠的靠近著,大聲威脅著喊著什么…那可真是嚇人,讓薯薯想起了就想要逃跑。

  但很快,帶頭的白膚頭人就嚴厲呵斥,制止了手下。他又滿臉都是笑容的,從船上拿出更多的禮物,贈送給了村里的許多人。他還遵從了部族相見的慣例,和老村長一起吸了煙葉,并且連連稱贊,又送給老村長一個同樣硬如龜殼的黑色十字護符。隨后,他還帶著十幾個部族,和大伙兒一起跳部族的舞蹈,又送了許多好看的禮物,和村里的女人過夜…

  就這樣,十幾個白膚部族留在了村子里,每天不是打獵打魚晾肉干,就是在大船上修修補補。老村長甚至一度以為,這十幾個長毛很多的部族,是要正式加入島上的村落,并準備讓他們和村里女人成婚了…

  “哎!但是白膚頭人比劃著說了,他們需要往東邊的海上走,去很遠很遠的大島,所以需要更多能儲存的肉干。老村長也沒說啥,只是把村里的肉干都給了他們。白膚頭人很高興,還反復比劃,說一定會再次回來,帶著更多的禮物回來!…”

  聰明的薯薯抿著嘴,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總有些莫名的不安。他看著眼前祈禱跪拜的白膚部族,又看了看差不多修補完好的白色大船,喃喃的低聲詢問,向著大海詢問。

  “先祖啊!這些部族雖然是白色的皮膚,有著白色的大船…但他們,應該和曾經遇到過的其他海島部族,是一樣的吧?…”

  “知曉一切的大海母神啊,請告訴聰明的薯薯…白膚的部族這么友善,大約、應該、肯定是遠方的‘瓜伊唐’(Guaitiao),是‘部族的兄弟與朋友’吧?…”

  聰明的薯薯怔怔出神,看著南方的大船,更看著無盡的大海。可是聰明的他并不知道,白膚的部族之所以此刻這么友善,不是因為他們的善良與文明,更不是因為泰諾部族的善良與淳樸…

  這只是因為,白膚部族在一個月前的南方,遇到了“兇悍殘忍”的“古巴土人”,損失了太多的人手,也有些嚇破了膽!這只是因為,他們遇到了能威脅到他們的力量,忌憚之下,才會收起肆無忌憚的殘忍,換上一副友善的面孔,來等待著下一次的再回!…

  “主神見證!這一切,不是因為他們變成了好人!只是因為,我們來過…”

海浪翻涌,濤聲陣陣,像是大海母神的回答,回繞在安寧祥和的泰諾村莊中,卻又無人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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