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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兩百五十章 皈依的勘察加部族,殉道者的石塔

  勘察加半島的冬季格外漫長,雪后的天空蔚藍明亮,像是一望無際的海。而白雪皚皚的原野,連接著無邊無際的冰海,又像是純凈潔白的云。天是海,地是云,這就是冬季的勘察加海岸。

  在云與海之間,是半島中部高聳的潔白雪山。而在雪山延續到岸邊的丘陵下,則是數十間原木修筑的厚實木屋,更多間半地下的窩棚,還有被凍在岸邊的三艘長船與數十條小艇,一同構成海邊不小的港口營地。

  這里是王國的神南山港,是勘察加半島上的第二個王國港口,也是祖瓦羅率領的武士和極北部族們,主要居住、重點經營的過冬營地。實際上,這里已經是勘察加半島的最南端。從南邊海岸線的盡頭,只要越過最狹窄處僅僅二十多里的冰封海峽,就是千島群島的北方大島,后世的北庫里爾斯克(SeveroKurilsk)。

  寒冷的冰風吹過海峽,主神的蜂鳥旗幟,就在南山港營地外的杉樹上懸掛,被凍成了筆直的形狀。在本地山部的眼中,以“某種奇特小鳥”作為圖騰的長船海部,也常常因此被叫做“鳥部”。

  “大鳥的主神庇佑!今年能保留下這么多的鹿群,還是多虧了那兩艘大船運來的黑石啊!可惜這些寶貴的燃料,用一點就少一點…也不知道,明年會不會還有部族的大船過來?…”

  “哎,愿部族的鳥神庇佑吧!可惜去年過來的三艘大船,在中途沉了一艘,據說死了好幾十個精銳勇士,還丟了一船糧食和黑石…不然的話,部族的黑石,就還能再堆上一個倉庫,能留到明年的冬天…嗯,兩艘大船抵達,族里多了這么多能打的戰士!今年化凍后,薩滿酋長估計還是要帶著我們南下,去那些矮小的島部那里,再掠奪些食物和女人回來!…”

  兩名鹿部的部落民背著草料,從營外慢慢的踏雪歸來。他們雖然說著本地的部族語,額頭上卻刻著蜂鳥的徽記,并且以鳥部的部落民自居了。顯然,王國一視同仁的同化政策,主神信仰的傳播深入,還有游牧民族淡薄慕強的族群歸屬,正逐漸形成一支嶄新的膠人分支,勘察加的“鳥部”!

  “呦!呦!…”

  “呼!嘶!…”

  嗅到草料的靠近,幾十頭雄鹿的鳴叫,從不遠處傳來,似乎很有些激動。而當兩個部落民翻過不高的丘陵,近千頭壯實的馴鹿,就霍然出現在眼前!

  大群的馴鹿豎起長角,烏壓壓的聚集在營地外的山坳里,擠在一片簡陋的柵欄中過冬取暖。鹿群是極北部族最重要的生產資料,就和能捕魚的漁船一樣。而足足上百名港口的部落民,負責收集日常的草料,照料這些渴望遷徙、渴望新鮮嫩草的鹿群。一些勤快的部族女人,還半跪在雪地里,一邊念叨著祈禱,一邊小心擠著母鹿的鹿奶,作為今天的新鮮奶食。

  “溫暖的火鳥保佑!讓鹿群多多產奶,讓春天早早到來!…”

  對游牧民族來說,無論放牧的是東北亞的牛羊,還是極北地的馴鹿,最日常的食物就是各種奶制品,而不是什么肉。如果不是實在熬不過冬天,誰也不舍得去屠宰自己的牲畜,去減少自己部族的生產資料。

  從鹿群過冬的窩棚再往內,則是一排晾著鹿肉與皮毛的晾肉架。上面的鹿肉都是新鮮的紅色,明顯剛剛宰殺不久。冬季缺乏草料,氣候又過于嚴酷,不可能讓所有的鹿都熬過去。基本上每個月,都會有凍餓死去的老鹿或者弱鹿,讓港口的部落民們心疼不已。

  “呼!主神庇佑!仔細把皮子揉好了!這一批新制的皮甲,是為新抵達的長船勇士們準備的,一定要結實耐用才行!”

  不遠處,二十幾名部族丁壯正披著皮裘,蹲在雪地里,仔細用鈍的石刀,反復鏟著鹿皮的表面。他們不時還加上一把雪末、一把鹽末、還有一把難聞的黃色粉末,讓鞣制的皮革變得更加干硬難聞。

  這些鹿皮先是晾曬到干透,然后泡在石灰水或草木灰水中堿化處理。因為制作的是皮革而非皮毛,所以浸泡的時間會較長。在持續數周的浸泡后,皮毛上的毛發開始脫落,幾乎完全失去了活性,便到了撈出來去毛的時候了。而去完毛之后,又是漫長的曬干變硬,直到眼下的最后一步,硝化鞣皮。至于鞣皮時所用的糅劑,勘察加諸部沒有明礬,也缺乏芒硝,所用的只能是鹵鹽和尿硝了…

  “啊!這么好的馴鹿皮子,用來做皮甲…真是有些可惜啊!這可是上好的皮毛褥子…”

  “你懂啥?主神庇佑!等雪化了,部族勇士們就要出動的…趕緊做皮甲吧!這可是部族廝殺的消耗品,南方的島部也是能打的,有些甚至有不知哪來的金屬長矛…”

  年長的鹿部制皮師念念叨叨,看著上好的鹿皮,眼中滿是不舍。而旁邊年輕的獵手則毫不在意,積極鞣制著去毛的皮革。

  在東北亞的游牧部族中,這些皮子若是不硬化處理,原本可以做成非常柔軟與光滑的皮毛。然后,再縫補成皮靴、皮襖和褥子,甚至能做成驚人好看的皮雕皮畫!

  鹿苔河鹿部的遷徙營地里,就曾經有一副好看的牛皮畫,畫的是“永恒的青天”,“偉大的騰格里”。那是鹿部兩百年前得來的傳承皮畫,據說來自更西邊的馬部,來自先祖們曾經游牧的富庶草地,來自曾經一統整片草原、并冊封極北亞諸部的強大帝國!

  然而,那樣傳說中青天般強大的草原帝國,竟然被更強大的、如同紅天般的南方部族所擊敗瓦解。自那以后,極北亞這片被遺忘的雪原之地,就再沒有草原帝國的使者東來…

  “掌管火焰的主神保佑!魚鰾膠熬好了嗎?鹿筋絲砸的怎么樣?上好的杉木弓身都準備好了,就差這凝膠、粘絲的關鍵兩步了咧!…”

  “好了!這就涂膠了…小心點,這氣候冷,凝膠很快的!記住了,這幾把新上膠的弓,一定要天天查看,大概六七天后再貼鹿筋…而這幾把之前涂膠的弓,今天就貼筋…你們都看好我的手藝,學著點!…”

  鹿部的老獵手鹿弓大聲呼喊著,和幾個老練的部落民一起,仔細制作著游獵部族的絕活,東北亞傳承的復合角弓。這可是真正的技術活,也是真正的漫活。一把優良耐用的角弓,常常有數十道工序,至少得要一年才能做好。而其中最關鍵的、決定成敗的兩步,就是熬膠與凝膠!

  “主神見證!黃魚和鳘魚肚子里熬出的膠,才是最上好的魚鰾膠,火候一定要把握好!上膠后要看弓身的材質,也要看膠的情況…沒有十年的制弓手藝,沒有熬膠的手藝和把控,那可做不成一把好弓咧!…”

  貼好了一把角弓后,老獵手鹿弓嘴角揚起,淳樸的臉龐上滿是自信。作為鹿苔河部最出色的弓匠,他在被俘虜后,不僅沒有淪為放牧鹿群的牧奴,反而在新生的鹿部中,獲得了更進一步的地位。哪怕是薩滿酋長祖瓦羅看到他,也會笑著打招呼問候,問他“有沒有吃飯?”,“吃飯前后祈禱了沒有?”…

  其實,作為東北亞的游牧部族,無論是鹿部、山部還是帳部,都對信仰保持著實用的態度。真正維系他們忠誠的,還是部族的武力是否強大,還是食物與燃料是否充足。而首領只要有充足的食物,只要有勇武或者通靈的名聲,就很容易召集起一批好戰的部落民來,去向其他的弱小部族廝殺劫掠,就像去年封凍后的南下突襲…

  “主神啊!南方的大島上,雖然有著許多的島部,可都貧窮的不成樣子,沒有半點油水…也不知道酋長薩滿抓了這些島部矮小的部落民回來,又天天抱著那個島部女娃,究竟是想干啥?部族里多了一百來張要養活的口,這可不是小事啊!又有吃的又有住的,能安全熬過冬天,那可真是便宜這群矮小的島部了…”

  想到這,老獵手鹿弓瞇起眼睛,望了望南邊新建的一排地窩子。數十名矮小多毛的阿伊努部族,都額頭刻著主神的徽記,在窩棚周圍干著粗重的木工活。他們要趁著天氣晴朗變暖,抓緊時間建造拿手的捕魚小艇。而當四月下春季雪化后,就是捕魚的好時候了!

  更遠處,一些矮小的島部漁民,則蹲在冰岸上冰釣,為新加入的部族補充漁獲。而一座奇特的中美洲石塔,就佇立在凝固的海邊,面對著東方日出的方向。

  主神的祭壇堆積在金字塔形小石塔的最高處,一面蜂鳥的旗幟靜靜佇立,下面則擺放著一個裝滿灰燼的陶盆。而尚未散盡的青煙,在冰冷的空氣中凝固,變幻出神秘莫測的圖形,就像是薩滿占卜的天兆…

  此刻,一個戴著羽冠的祭司,正站在燃燒殆盡的火盆前,凝視著奇特的祭壇與石塔。在中美洲諸部的傳統中,這種頂著祭壇的石塔,其實是貴族與武士的墓穴,是溝通著神國與地淵的安息之地…

  “主神庇佑!愿虔誠者的靈魂,升入高遠美好的神國!…”

  在漫長的凝視后,祖瓦羅幽幽的嘆了口氣,為逝去的武士和祭司們祈禱。而后,他努力瞪大眼睛,凝視著太陽升起的東方。那正是故鄉的方向,是所有人遠離萬里外,或許永遠無法返回的家園…

  “祖…你在做什么?你好像…很悲傷…”

  蝦夷少女千島貝殼抬起頭,小心的拉了拉祖瓦羅的衣袖,有些畏懼的看了眼神秘的石塔。然后,她努力踮起腳尖,只能夠到丈夫帥氣的下巴,就仰著頭貼了上去,輕輕吻了一下…

  “唔…祖,按照部族的習慣,我跟了你,和你住進同一個木屋…你有什么難過的事,是可以告訴我的!…”

  “嗯,貝殼,我剛才在向主神祈禱…這座石塔墳墓雖然看起來空空的,但里面可是住了六十二個虔誠的靈魂!其中有三十個是北地的部落民,三十個王國的武士,還有兩個貴族出身的普雷佩查祭司,都埋葬在去年的風暴與霧海中…

  說到這,祖瓦羅頓了頓,眼睛有些發紅。他忍不住伸出結實的雙臂,輕輕抱住了懷里柔軟的黃發少女。然后,他就這樣低聲呢喃,深邃的雙眼看向天空,在刺目的陽光中、在少女仰視的目光下,流下哀傷嘆息的淚滴。

  “主神庇佑!這片冰封的極北大海,就是虔誠者埋骨的地方。他們的身體沉入海底,血肉回歸混沌,尸骨在死亡的深淵中不朽。而他們殉道的靈魂啊,卻在那紅色的富饒國度里,永享安寧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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