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買,扎營地的位置選好了嗎?”
“好了!大酋長,就在那片河邊的臺地上。我親自看過了,位置高,土層硬,背風,近水又不臨水,是個絕佳的扎營地!”
“嗯。讓我看看。”
暮色垂入林海,黑龍江流著紅霞。馬哈阿骨打不多話,只是騎著最強壯的大馬,背著最大的弓,提著最長的木桿。他策馬奔到臺地,先看了看大江洪澇時留下的洪水痕跡,有著明顯長草的稀疏變化。而扎營臺地的高度,比這痕跡還要高出一人多高。這個高度,哪怕變化無常的黑龍江,在夜間突然回水,也不會被淹沒,遠比那些河灣的平地安全許多。
“突!吐!”
馬哈阿骨打加速一提,戰馬就幾步飛躍,跳上了堅實的臺地。隨后,他探出木桿,在臺地上使勁戳了戳,尤其是靠近河邊的蘆葦根,確定沒有虛浮的泥地。接著,他又沿著臺地繞了一圈,看了看臺地后擋風的小土壟,能擋住濕潤的江風,讓篝火容易升起和維持。最后,他取出弓來,對著河邊射了一支骨箭,正好落在江水與河灘的邊緣,方便取水又不太近.直到這,阿骨打才滿意的點了虎頭。
“好!很好!乞買做的不錯,可以歇著了。兀術,你去岸邊挖水坑,沉淀泥水,等著扎營后取用。泰固恩,你去收攏馬匹,立下柵欄。祖,你和阿力兄弟來扎營,就是那種簡單好用的尖頭營帳。至于烏熊、虎奴,讓他們兩別嘮了!快點過來,去伐些木頭、樹枝來,加固營地用。”
“是!大酋長!”
隨著馬哈阿骨打的命令,一百六十多部族騎兵,頓時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由于頻繁的戰斗與行軍磨煉,這一百多部族骨干的組織度,已經達到了精銳士兵的水平。僅僅兩個多時辰后,一座規整狹小的營地,就在臺地上圍出雛形。營地的最外圍,是女真式的示警陷阱,中間則是一圈蒙古式的粗陋柵欄,內里則是北美原住民樣式的尖頂帳篷。
“收攏馬匹,設好警哨,放出獵犬,準備過夜!”
等所有的馬匹物資都收攏起來,臭烘烘的人和馬匹窩在一起,深沉的夜色也就此降臨。遼闊的外東北林海,迎來了一個月光明亮的夜晚。這夜晚不適合偷襲,卻適合明著廝殺。而整片林子的動物,無論是狼、老虎、還是熊,都安靜了下來。因為,更危險的兩足野獸們,已經從東邊出現了。
“簌簌.簌簌簌.”
窸窸窣窣的移動聲,悄然在幽深的密林中響起。在這蠻荒的白山黑水中,兩足的野獸,才是林海中唯一的主宰。一個小部落十幾二十個生女真野人,或許在大部落面前不值一提。但這十幾個部落民,手持骨矛石矛、木弓骨箭,就可以獵殺狼群,捕殺猛虎,甚至設下陷阱獵熊。而當成群的野人部落、野人大部落出現后,他們行動的聲音,會讓附近的林子先是喧嘩,然后寂靜下來。他們在夜色中黑色的眼睛,尋找著火光與獵物,遠比綠油油的狼眼,要危險可怕的多。
“嗷!嗷!”
“滴!滴滴!”
月華明亮如水,幽林殺機起伏。眾人輪流睡了半夜,遠處的烏鴉飛起又落下,就被示警的骨哨與狗叫喚醒。
“阿骨打?怎么了?”
“祖!野人們出現了!他們來了!”
“?!多少人?”
“讓我看看!那邊,再到那邊.和我們差不多,比我們多,很多!嗯,但多不了太多!能打過!”
月夜下,馬哈阿骨打瞧了片刻,像是老虎般瞇起眼睛。他取下了大弓,搭上了三根重箭,耐心又冰冷的等待著。祖瓦羅瞪大了眼睛,往柵欄外張望,卻只看到影影綽綽、層層疊疊、狼群一樣的女真野人。而在他身后,鏗鏘的鐵甲聲、摩擦的皮甲聲、拉開的弓弦聲、鐺咚的兵器聲、警惕的馬嘶狗叫聲.各種雜亂的聲音不斷響起。此刻,習慣廝殺的王國與部族戰士們,絲毫都沒有亂。他們沉穩的拿好武器,做好了殺人與被殺的準備,平靜的就像吃飯喝水。
這里的一百六十騎,都是王國與馬哈部的盟友們,在外東北廝殺過無數次的精銳戰士。他們的武裝,從甲胄到兵器,也遠比野人們要好。在明亮的月光下,一個個沉默等待的勇士,在臺地的柵欄后列陣,手中閃動著銳利的寒光。而柵欄外一箭之隔,就是成群結隊的野人部族,手持各種骨矛、骨朵,狼群般窺伺著臺地上的群虎。雙方都有著野獸般的氣息,只是一支是數量不多、半脫產、武裝起來的部族精兵,而另一支則是數量較多、林中游獵、裝備粗陋的部族野人。
月光是清晰的見證,把雙方的反應照的清楚。臺地上“女真大部落”的反應,帶給野人們熟悉的危險感,就像遇到了北方森林中的“野蠻同族”。雙方隔著柵欄,對峙了足足一個時辰,才有戴著鹿角帽的部族頭人,從野人群中走出,高聲喊了起來。
“你們,哪里的部族,南下?這里,兀者,林中部的獵場!”
“我們,北海子的部族,南下!路過,你們的獵場,不搶!”
“你們有很多馬,留下來,貨物!不然,殺掉你們,做成肉干!”
“我們有很多的戰士,能打,武器好!你們,打不過我們,砍下你們的腦袋!”
祖瓦羅瞪著眼睛,聽著馬哈部與對面兀者諸部的對話,勉強能聽懂其中的零星片語。雙方的語言明顯相近,又雜糅了不同來源的陌生詞匯,喊出來的語氣都非常兇狠,似乎一度要直接開打。
但很快,隨著“兀者阿骨打”、“兀者努爾哈”、“兀者代敏”三個名字的出現,對話雙方的語氣,又逐漸溫和起來。就像兩群不停恐嚇對方的狼群,終于找到了共同的部族紐帶,能夠收起獠牙,開始正常的溝通了。當然,這種溝通的前提,是雙方武力的均等,一方不能輕易吃掉另一方,或者吃掉的代價太大。
“馬哈部的!這是我們兀者諸部的獵場你們得留下過路的財貨才行!”
“你們要什么?馬不可能!吃的我們自己都不夠。皮子?還是鹽?”
“皮子沒有用,太多了。我們要鹽!三袋鹽!”
“好,三袋鹽換過路!先祖天神起誓!”
“先祖天神起誓!”
“嗯烏熊,你披甲過去,遠遠丟三袋鹽!”
“是!大酋長!”
烏熊粗壯的身影,穿著三層甲胄,像是棕熊般走出了柵欄。他走出十幾步,深吸口氣,猛地大喝一聲!三袋十幾二十斤重的鹽袋,嘩的丟出一截。緊接著,阿骨打手中射出一道短矛般的重箭,深深釘入鹽袋旁邊,就像無聲而威嚇的警告。
夜幕下的野人們,發出一陣騷動,但很快被三四個聲音喝止。緊接著,就有三個野人戰士背著石錘,小心翼翼的上前,檢查起地上的鹽袋。祖瓦羅神色一動,與阿力對視一眼,確定至少有三個野人女真的兀者部落。片刻后,野人戰士們就發出驚喜的喊聲,把鹽袋帶回了人群中。更多高興的喊聲,也如狼嚎一樣響了起來。
“嗷嗷!嗷!”
獵犬的叫聲應和響起,仿佛被野人們的獸嚎所驚嚇。在這片蠻荒的林海中,哪怕是勇猛的契丹細犬,也只是食物鏈的底層。而食物鏈頂層的人們喧嘩了一會,才終于有一位最頂層的酋長走了出來。他穿著野人中少見的破爛鐵甲,依稀能見到明軍的樣式,上面還沾著化不開的暗紅,不知倒換了多少手。而他忌憚又貪婪的,望了會柵欄后的人馬后,才高聲喊道。
“馬哈部的酋長!你們的鹽很好,是從哪里來的?”
“是從海邊的部落交換來的!很遠很遠!”
“那你們南下,去做什么?”
“去朝貢!去找大明皇帝朝貢!”
“?朝貢?什么是朝貢?大明?什么是大明?”
“大明就是南方最大的大部落!朝貢就是去見他們的大酋長,磕頭拜見送上皮毛,然后換取賞賜回來!”
“?有東西拿?直接拿?”
“不是拿,是朝貢,是朝貢貿易!”
“?大明遠嗎?我們能去嗎?”
“很遠!還要往南,走一兩個月!只要有衛所銅印或者敕書,你們也能去!”
“什么是衛所銅印?什么是敕書?”
生女真酋長間的無效對答,持續了很久。這似乎是一個開始,是北方無盡林海中南下的野人,在朝貢的誘惑下,從生女真走向熟女真的最初。然而,對眼下的兀者諸部來說,向遠在四千多里外的大明朝貢,還是虛無縹緲的南方傳說。很快,雙方就聊起了更實際的話題,比如交換更多的情報,進行更多的貿易。而這進一步交流的前提,是共同的天神見證,留下雙方靈魂的載體,真實的名字。
“對面的!我是馬哈阿骨打,馬哈魚部落的大酋長!你叫什么?”
“我叫多爾袞!兀者諸部中的酋長,多爾袞!”
“什么?你叫‘獾’?”
“對!就是‘獾’!”
月光下,精壯的部族酋長點了點頭,露出了獾一樣的牙齒,殘忍而憨厚的笑道。
“我叫兀者多爾袞,是這一帶最能打的兀者酋長,林中的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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