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出衛所旗幟與銅印,二十個會騎馬的戰丁,加入朝貢隊伍與我們一同南下!亦兒古里衛,必須和下游諸衛站在一起!”
“不可能!衛所旗幟與銅印,尚禿哈酋長絕不可能交給你們!最多,我們可以不追究你們劫掠的牲畜和稗子!但必須把馬還給我們!”
“哈!我們已經手下留情了,沒有吃掉你們產奶的牛羊!我們索要朝貢的人口與信物,也會把大皇帝的賞賜,帶回一部分給你們!”
“.尚禿哈酋長說了!他明年會親自南下朝貢!天神面前不說假話!部族最后的底線,是給你們二十個戰丁,補充兩百人一個月的糧草!”
“不行!我們需要更多的補給!嗯,可以用鹽和鐵鍋來交換!”
“?!什么,鹽和鐵鍋?!真的假的?”
“對!天神面前,說謊的人會掉下舌頭!我們有鹽,更有鐵鍋,換兩個月的補給!”
黑龍江卷積著哭嚎,朝貢隊伍在亦兒古里衛的“哭墳”,足足持續了四日。馬隊吃光了衛所豬圈的大豬,帶走了二十匹馬,也把稗田割了一半。亦兒古里衛中人心動搖,酋長尚禿哈反復權衡,最終向朝貢馬隊低頭,交出了二十個會騎馬的戰丁,還有一批珍貴的補給。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這支占據武力優勢的朝貢馬隊,竟然送來了回禮。三袋白花花的好鹽,一口實打實的鐵鍋,都是黑龍江中下游最珍貴的通貨。這種強者慷慨的饋贈,不僅讓他愕然,更讓亦兒古里衛的部落民驚訝不已,連被劫掠的怨恨都消減許多。
“祖!折騰了幾天,弄了批補給,又多了二十個能吃能打的戰士!只是這亦兒古里衛的朝貢身份,怕是弄不到了!那現在,我們繼續南下?”
“阿骨打,是該南下了!只是在南下前,我覺得,可以等一等、試探一下,看看有沒有其他的收獲。”
“嗯?試探誰?亦兒古里衛交出來的二十個戰士?”
“對!我看,這些能騎馬、被沙古答交出來的部族戰士中,說不定會有老酋長的人.阿力,你覺得呢?”
“祖祭司,阿骨打酋長,我們可以這樣,這樣當然,得先離得遠一些。”
“好!”
篝火燃盡,朝陽從東方的林海升起。朝貢馬隊在修整了五日后,終于再次開拔,奔向南邊的三江口。僅僅兩日后,雄渾浩蕩的三江口,就出現在眾人的眼前。蘆葦蕩開闊連綿,烏蘇里江在南方延伸,最終通向興凱湖的大海子。而過了興凱湖,就是建州女真的建州衛。
“噠噠噠!”
“阿力!江口那里有一處廢棄的衛所,看起來曾經的規模很大!”
“東海主神庇佑!那是喜申衛,是控扼江口的大衛所,曾經也是熟女真的大部落!林海野人部落雖然南下侵擾,但并沒有攻破它,它是被叛亂的東海野人女真攻破的!”
“東海女真?他們也是野人部落嗎?”
“嗯在朝廷眼中,沒被冊封的東海女真,就等同于野人部落。像是七姓兀狄哈、骨看兀狄哈、諸部瓦爾喀,都是能打能搶的東海女真部落,比北方林海野人部落的規模大得多。不過,冬天越來越冷,這些東海女真也在南遷,不時去搶一把更富裕些的建州女真這混同大江的部族,總是越往北越窮兇野蠻,越往南越富庶安穩!嗯,南邊也不一定能安穩,但肯定比北邊強”
喜申衛的遺跡坐落在江口處,見證著東海女真的爭奪廝殺,還有北方諸部的遷徙南下。大江泛濫的洪水喜怒無常,甚至能漲落十多米,從而浸泡破壞了衛所的地基,讓包磚的土墻斑駁傾塌。當然,在大江平靜的此刻,這處衛所依然是最好的扎營地。朝貢馬隊就在這里安歇,連帶著二十個亦兒古里衛的騎兵一起。
“阿布卡恩都里!天神在上!黑水作證,樺皮為書。來吧!沙古答之魂,請落在風上聽著,請告訴我你的冤屈吧!.”
祖瓦羅再次穿上了薩滿的服飾,搭起祭奠的土堆,給死去的老酋長招魂。死人往往比活人有用,祭奠死人,也總是為了給活人看。又一次看到薩滿招魂,亦兒古里衛的部族戰士面面相覷,臉上顯出各種復雜的神色。而當著他們的面,哈兒蠻酋長阿力已經大聲嚎哭,滿臉哀傷地應和起來。
“薩哈連烏拉!沙古答兄長,你死的是如此不甘,你的血脈竟然已經斷絕!黑河黑如盔,白山白如衣!我哈兒蠻酋長阿力,以部落的火種對天起誓!我不會忘記兄長你的恩義,不會忘記你的仇恨!我一定會殺掉你的仇人,為你報血脈斷絕的冤仇啊,無論那仇人是誰!”
“穆色里哈拉!我們的姓氏為誓,黑水在此,善惡分明!若我反口食言,讓凍土埋掉我的白骨!若我退縮迷途,就讓餓狼先識我的名字!.”
酋長阿力指著黑水起誓,眼淚嘩嘩流淌。隨后,他看向公開的馬隊首領,酋長馬哈阿骨打,大聲的喊問道。
“阿骨打兄弟!你愿和我一同,為沙古答酋長報仇嗎!”
“天神見證!我愿意!”
“咚咚咚!”
酋長馬哈阿骨打赤著上身,當著所有人面前,用力敲擊起部族的皮鼓。他猛虎般敲擊了半刻,就拔出一把匕首,刺破手指,把鮮血涂抹在皮鼓上。
“此血為誓!祖靈見著!”
“哈哈!我也一樣!以血起誓,江神見著!”
“好哇!我沙古答聽見了!”
酋長阿力同樣刺破手指,滴血在濤濤的江水中。兩位馬隊的酋長首領一同發誓,要為老酋長沙古答報仇。而薩滿祖瓦羅癲狂起舞,再次代替沙古答的魂魄應答。三人就這樣祭奠了半日,讓亦兒古里衛的騎兵都紅了眼睛,甚至流下淚來。直到昏沉的暮色從天際襲來,橘紅的篝火燃起,如魂靈般四處亂飄,三人才收了陣仗,耐心的在篝火旁等待。
“祖,你說這又是招魂、又是起誓的,有用嗎?”
“阿骨打,肯定有用!無論會不會有意外的驚喜,至少這場對老酋長的祭奠,能收了這些亦兒古里衛騎兵的人心。他們能被尚禿哈拋出來,都是部族的棄子,也多少會傾向于老酋長。我們得給他們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來徹底加入我們的馬隊。”
“祖祭司說得對!我仔細看過,這二十個騎兵都是騎馬的好手,收了他們不虧!更何況,這樣的騎馬好手一向不多,又能被新酋長舍棄的,里面一定會有老酋長的親信等等!有人來了!”
夜色如水,黑江起潮。嘩嘩的江水聲中,篝火旁的低語截然而至。三位首領齊齊抬頭,望向火光后的陰影。一個高大的女真漢子,正從陰影中靠攏過來,慢慢出現在邊緣的火光下。接著,一張飽經風霜的臉龐,勾勒出漢子沉默的輪廓,又緩緩擠出一個不習慣討好的僵硬笑容,正是二十個亦兒古里衛的騎兵之一。
“嗯?你是?”
“回大酋長!小人叫巴圖,是老酋長沙古答的奴才!奴才今天看了薩滿的招魂,見了額真們的起誓,就想起一事要來稟告.”
在喜申衛傾塌的磚墻邊,壯實的巴圖小心看了看首領們的臉色,就低下頭,像是硬邦邦的木頭一樣噗通跪下,又咚地一聲伏倒在地。接著,他就這樣硬挺地趴在泥地上,克制著滿心的緊張與激動,說了個首領們早已知曉、卻等待許久的消息。
“其實.老酋長的血脈沒有死絕。他還有個十四歲的兒子,逃入了南邊林海里,就離著這一帶不遠!”
“額真們既然在天神與祖靈面前,滴了血、起了誓,想必不會再去害主子最后的血脈.”
“小人斗膽,求去林海里把小主子請回來,與三位額真見上一見!”
“!沙古答的小兒子!能夠繼承亦兒古里衛的血脈?!”
聞言,阿骨打面露驚訝,阿力滿臉喜色,祖瓦羅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