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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六百七十一章 朝貢之路,考郎兀衛,衛所間的廝殺

  “阿依——嘞!哲嘿!哲嘿!”

  “烏蘇里烏拉的水啊,清又涼,水底游動著哲羅鮭的脊梁。我撐起楊木篙,唱起歌,歌聲飄過江心白鷺的翅膀!”

  “南來的風啊,吹動椴樹木的葉,北山的熊羆靈在洞中睡覺。我撒下柳條網,問江神,今天的收獲能否裝滿艙?”

  北方的秋風吹過西方的黑龍江水,東來的朝貢馬隊了望南方的烏蘇里江。樺樹皮舟在江中搖蕩,船上女真部族的歌聲遙遙近近,手中的漁網上上下下,無視著岸上成群的勇士與戰馬。江中與岸上,就像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林海中部族的殘酷廝殺,被寬容的黑龍江神隔斷。再是兇悍的騎兵,也無法沖入浩蕩的大江中。而東海女真諸部的特點,就是舟馬并用,依靠輕快便捷的小船,還要多過用馬。

  “阿力,這些穿著魚皮褂子,在小船上唱歌的打魚部族,就是東海女真?”

  “嗯。應該是!但東海諸部太多太雜,我也不認得是哪一支。薩哈連,你對這一帶最熟,知道這是哪一支部族嗎?”

  “回額真話,他們是沒有冊封的野人部落,零零散散的,大概沒有部落名字。非要喊他們的話,那就是‘窩集’諸部了。”

  “嗯?窩集人?深山老林里的人?這不就是兀者諸部嗎?東海的打魚部族,為什么叫做林中人?”

  “回額真話,窩集、兀者都是林中人。林中人就是野人。不夠大的部落是野人,沒有冊封的部落也是野人...在西邊和南邊的熟女真大部落看來,這東邊和北邊的部族,無論是打魚的還是捕獵的,都是林中的野人。甚至,他們看我們也是一樣...”

  “他們看我們,也是野人?”

  “回額真話,是!不過我們馬隊,勇士多,有武器又有甲,那就不是一般的野人了。”

  “那我們是什么?”

  “是能打的窮兇野人!需要小心對待的野人團伙!”

  聞言,祖瓦羅面露愕然,阿力苦笑搖頭,阿骨打不以為意,緊了緊手中的長錘。眾人就在薩哈連烏拉與烏蘇里烏拉的交界處,在江神、天神、與主神的見證下歃血為盟。

  “東海大神靈,賜予你神性!你是好英雄,必定成酋長!”

  “阿瑪!爹!”

  祖瓦羅舉行了薩滿化的主神儀式,敲了神鼓,點了篝火。他滿臉肅穆,為年輕的少年岳托賜予了“東海大恩都里”的祝福,在他頭上刻了神性的、速度無與倫比的“鷹鳥”。少年岳托則像木柱一樣磕了頭,一下子多了一個親爹、兩個干爹。而亦兒古里衛的二十個騎兵,也發誓擁護小主子為部落的繼承人,恢復沙古答一系的酋長位置。這一切都由黑水為證,落在水中的窩集漁民眼中。夕陽下,幾名漁民遙遙看著,望著岸上的薩滿儀式,又唱起悠長的烏蘇里船歌。

  “阿依——嘞!哲嘿!哲嘿!”

  “夕陽落下那錫霍特山崗,江面鋪滿了金紅色的光。船艙里堆滿鱘鯉跳,岸上的圖瓦篝火已燃亮,召喚兒郎回家去!”

  “老薩滿的吞圖神鼓咚咚響,感謝白頭山神賜下食糧。刻一道印記在船舷上,保佑明日的風浪不張狂,劃舟去遠方!”

  “阿依——嘞!哲嘿!哲嘿!”

  太陽就此落下,漁民的樺樹皮舟像白魚般遠去,歌聲也就此飄遠。等到太陽又一次從東方的江上升起,兩百多騎的馬隊就此開拔,離開看似安寧的烏蘇里江口,沿著蒼莽的黑龍江中下游,去往數百里外的松花江口。而隊伍只是行了兩日,就又看到一處江邊的殘垣。這殘垣規模不大,像是有過什么邊堡寨子,但現在已經完全傾塌。

  “薩哈連,這是哪一處衛所?”

  “回額真話,這是個小所,達不到衛的級別,幾十年前就沒了。就留下個名字,叫兀者揆野木所。”

  “兀者揆野木所?林中野地的冊封部落?”

  祖瓦羅咀嚼了會這個陌生的名字,佇立在江水畔,看著大江分割南北,林海遮蔽東西。此刻,無論是他,還是所有的女真酋長們,都無法想象數百年后的未來。在另一個時空,內外東北就在這里分割。這處衛所所在的大江南邊,叫做撫遠,而一江之隔的江北,則是哈巴羅夫斯克,也叫伯力。

  “走吧!除了黑水就是老林子,沒什么看的。繼續往西!”

  “是!”

  “噠噠!”

  朝貢的馬隊繼續前進。這一路上,噠噠的馬蹄聲并不時常響起。為了維持馬力,除了前鋒的斥候隊外,朝貢隊伍大多數時候都是牽馬步行,每天騎馬的時間不超過四個時辰。如此又行了數日,便看見一座山,山上隱約有城池的痕跡,還有許多部族活動。祖瓦羅面露警惕,舉著神目鏡望了會,停馬問道。

  “主神庇佑!那山上好像有一座城,規模很大!有不少部族活動的痕跡。難道,這也是大明留下的衛所?”

  “山上的城?很大的衛所?噢!是了!我們到考郎兀衛了!那山上的是考郎古城,幾百年前留下來的古城!”

  “考郎兀衛?”

  祖瓦羅記下了新的名字,新的衛所也又一次出現在眼前。這處考郎兀衛依托山勢,又有原本古城的衛所城墻,防守地利極佳。但衛所中的熟女真部族,卻似乎人數不多,恐怕也就八百多人。而面對突然出現的兩百多馬隊,整個衛所的部落民立刻就盡數動員起來。他們齊齊拿著大弓骨箭、鐵刀石矛,神色警惕異常,甚至顯出仇恨來。

  “天神見著我們!我們是大江下游南下朝貢的隊伍!我們沒有敵意,請考郎兀衛的酋長出來說話!”

  阿力穿著明軍甲胄,揮舞著衛所旗幟剛剛靠近,就看到山城上射下幾支警告的箭矢,直接把他破爛的旗幟又射出個缺口。而后,城頭一位熟女真酋長站了出來,大聲喊道。

  “你們的馬隊人數太多!我們管不了你們!但不許靠近我們的城寨,否則就是要和我們打仗!”

  “不要射箭!我是哈兒蠻酋長阿力,是朝廷冊封的都指揮使!你是誰?!括兒牙老酋長在嗎?”

  “我是考郎兀衛酋長逮羊!括兒牙是我爹,他早就死了六年了!不用說你和他的關系!我已經吃過一次虧,是不會再信的!不許靠近!不許靠近!”

  考郎兀衛酋長逮羊揮了揮手中的弓箭,阿力也只能無奈停下。他隔空喊了好一會,酋長逮羊只是冷著臉毫不回應。馬哈阿骨打瞇起眼睛,取下了駭人的大弓。祖瓦羅卻按住了妻舅的手,親自取了兩袋鹽、一口鐵鍋,穿著薩滿的服飾,放在了考郎兀衛的城墻下。

  “天神、主神與江神見證!這是我們的誠意,是送你們的禮物!是最寶貴的鹽和鐵鍋,給我們大江沿岸的兄弟同族!”

  聽到薩滿的喊話,考郎兀衛酋長逮羊面露愕然。他盯著看起來很像鐵鍋的鐵鍋,猶豫了許久,才用繩子排了個人下去,把這份“見面禮”收到城墻上。而直到部落民們發出驚呼,酋長逮羊才面色變化,對下面的酋長與薩滿喊道。

  “天神與祖靈見著!看起來,你們確實沒有惡意,像是真正朝貢的馬隊!但你們人馬太多,我們考郎兀衛還是不能開寨門。至于你們有什么要問的,我都會告訴你們!”

  阿力與祖瓦羅對視一眼,臉上都顯出凝重。很快,阿力就大聲開口。他反復問了許久,總算弄清楚考郎兀衛之前,究竟遇到了什么。

  “什么?!你說有朝廷的衛所大部落,以邀請部族朝貢的名義,帶了你們的人走,但一個也沒回來?!”

  “他們還冒充野人部族,對你們的隊伍進行截殺?搶掠你們的財物牲口人丁?”

  “該死!怎么會有這種膽大妄為的衛所!我一定要向朝廷回稟,向開原的鎮守大監匯報!他們究竟是哪一衛?”

  “你說什么?是數百里外,南邊松花江下游,足足兩三千部族,最為強大的弗提衛?!”

  聽到這個衛所名字,哈兒蠻酋長阿力頓時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

  “主神啊!大皇帝啊!怎么可能?怎么會是忠誠的弗提衛?這可是松花江下游連年朝貢不斷,最受朝廷器重,表現最為忠誠的衛所大部落啊!”

  “哈!當然是弗提衛!除了它,還有誰有這種實力?它現在實力最強,稱霸松花江下游!它不僅要各部繳納貢物,繳納江上貿易的抽成,甚至還要出動出手,掠奪周圍小部落的財物丁口!我考郎兀衛,可是被弗提衛害過兩次!第一次是被他們騙去朝貢,一匹馬也沒回來!第二次,出寨的隊伍,直接被他們的馬隊截殺搶掠...”

  城頭上,考郎兀衛酋長逮羊說著,眼中露出刻骨的仇恨。接著,他瞇著眼睛,看著阿力手中的大明衛所旗幟,又看著朝貢馬隊中顯眼的貨物,冷笑道。

  “天神見著!朝廷什么都不會管!哪怕是南下朝貢的隊伍,弗提衛一樣敢出兵截殺!而即使鬧到朝廷面前,也是這些大部落的衛所,說話的聲音更大!”

  “哈兒蠻的阿力!看在你認得我死去阿爹的份上,我給你一句忠告!離那些衛所大部落遠些,再遠些!這松花江下游是弗提衛,上游就是烏拉部!兩個大衛所都是一樣的狠辣,遠遠的離著最好!”

  “我看,為了爭奪這松花江上的控制權,這江上兩頭的大部落間,還得狠狠的廝殺,狠狠的死上更多的人,直到決出個狼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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