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宮駐地內,洛蘭希爾看著那記憶中的場景許久之后才逐漸醒來。
那兩方紫衣的弟子在這峽谷樓宇中同室相殘,展開了殘酷的撕殺,劍光和幽火流溢。可惜最終是準備多時的鶴翎真人這方勝了。
最后根據這位殘存的照夜宮幽靈所示,四年前,鶴翎真人帶著一批照夜宮弟子圍殺了駐地中與自己意見相左的另一派,然后將其魂魄煉化,消散無痕。
此后這一批人就從照夜宮脫離出來,即便后來照夜宮偶爾新派弟子過來,也會被這些人立馬控制。有的被他們說服加入,有的不從抵抗的就直接被暗害了。
當他們殺死玉劍真人的時候,其實也已經沒有后路了,自然是死心塌地的跟隨鶴翎真人,一路走到黑。
而在鶴翎的嚴密控制下,照夜宮主派內也一直不知這邊情況,況且派中老一輩人逐漸逝去,鶴翎的輩分又極高,新晉弟子未成氣候,也沒人愿意惹這位長老不快,過來調查情況。
大家也只是以為鶴翎因為壽元將至,脾氣有些變化,而玉劍真人則是因為臨近突破,正在谷中閉關不見外人。
倘若這樣的假象只有鶴翎一個人來演,自然是破綻萬分,但和他站在一起的是數百位照夜宮弟子,大家都如此述說,主派偶爾過來的交流的弟子也就被此蒙蔽,毫無察覺。
畢竟誰又能想到,駐地內所有人都已經背叛了呢。
如今這里之所以空置下來,也是因為鶴翎這些人在地底幽境中有了重大突破,臨近成功的邊緣,所以將眾人都帶了過去。
反正這時也快遮掩不住了,還不如加快進度。況且,誰也不愿意留下來看門,都想先一步進入那處洞天秘境,沒人想落后。
明白事情的經過后,洛蘭希爾也慢慢將事情理順。
面對這么多背叛的上門弟子,其中序列5以上的內門弟子恐怕超過300人,就算洛蘭希爾也感到一陣棘手。
上門不同于其他派系或者妖獸,其單獨一位序列5的內門弟子拿出來,就能對付野外的序列6妖獸,更何況還有不少其他手段,如陣法、超凡兵刃、道具之類的,聯合起來,戰斗力極高,遠不是那些毫無理智的妖魔所能相及的。
如今看來,恐怕是得搬救兵了啊。
洛蘭希爾心中思索起能求助的勢力。
第一是凝紫照夜宮主派,他們作為夕暮群山的看守者自然是責無旁貸,但自己現在所處離照夜宮主派所在的暮山洲,相距甚遠,恐怕要三天三夜的高速飛行,才能趕到。
第二是臨近的州府,夕幽洲就在夕暮群山邊上,距離最近,州府中有王朝的邊軍,實力也非同一般。只可惜這些人恐怕沒這么好說動。
第三也就是最后,自然是自己所屬的灼日緗羽派,相距最遠,大概要一周之后才能抵達。但這方卻是最為確信會救援的,只要自己開口,堇華師姐就會派人過來。
目前緗羽派內老一輩逐漸將事務和權力交接給下一輩弟子,而堇華師姐幾乎就是欽定的掌門接班人,她在派中有著極大的話語權。
腦海中思索一番后,洛蘭希爾決定還是先回幽谷一趟,告知葛羅婆婆目前的情況,反正這花不了多久時間,另外葛羅婆婆長居此地,或許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決斷。
而這三方勢力的話,其他兩個不熟不說,緗羽派的話,倒是可以讓兩個小家伙送信,它們認識路,
做好決定后,洛蘭希爾一揮手,將這個幽靈納入一塊死靈寶石之中,然后交給一旁的暗冠藍鴉,讓其抓住。之后又招呼來那只胖胖的戴菊,將另一顆銘刻好信息的傳承寶石放入爪子中。
“你將這個送回緗羽派,交給堇華師姐,或者蘇葉師姐。”少女鄭重的囑咐著這個小家伙。
啾啾——
黃黃的戴菊昂首挺胸,表示沒問題。但這副模樣實在讓洛蘭希爾有些不放心,又取下手腕上的藍絲帶,將這顆寶石包好綁在戴菊的腿上,防止它一時忘了,腳一松這顆寶石掉下去。說來這根絲帶還是蕾妃莉卡送的,一紅一藍,平時系在她兩只手腕上。
“這樣就好了,去吧。”兩手一托,這個小家伙就一躍而起,飛向天空的遠方。
接下來,就先回幽谷問下葛羅婆婆吧。
洛蘭希爾從峽谷中走出,看著曠野上那逐漸沉落的夕陽,心想,估計晚上才能到幽谷的那處神社了。
隨后她身形如燕,輕靈的躍起,和一旁的暗冠藍鴉飛向東方。
夕暮群山,一處低矮的山丘上。
四野是連綿洶涌的各種妖魔,其中不乏死靈序列6·人面花紋鬼蛇,死靈序列6·黑白噩夢貘這樣的存在。
幾位白衣人背靠背站在山丘頂,而李陰臣就身處其中。他們兩手握刀,盯著下方那些虎視眈眈的妖魔,背后冒出一陣冷汗。
這次不比上次,其中多了不少序列6的妖魔。平日里單是對付一只,就需要一整支巡夜隊全力以赴,恐怕還有所傷亡。而現在,一出現就十多只,這其中的恐怖和危險讓人不禁膽顫心寒。
現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背后那位女子手中的‘龍器’了。
“大人,請問現在準備好了嗎?”李陰臣不安的松握手中的刀柄,避免汗水將其浸濕打滑。
“哪有這么容易,嘶。”后方那位青衣女子握著手中的燈柱,其中泛起耀眼的金色紋絡,但自己卻有些不穩,其額頭上滿是汗珠。
遠處的三只黑白噩夢貘盯著山丘頂的那位女子,漆黑的眼瞳深凹進去,里面仿佛是深不見底的深淵,而隨著它們的注視,這位女子越來越有站立不穩之勢。
“這該死的妖獸。”她翻起金色的龍瞳,瞪了一眼遠處這三只干擾她的噩夢貘,但此刻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強壓混亂的意識,運起躁亂的龍之魔力,將其輸入手中的‘龍器’之中。
相比其他超凡器具,‘龍器’的制成需要濃郁的龍脈之力灌注,也有著使用次數的限制。盡管缺陷不少,但這依然無損其強大,常做為關鍵的道具,給予那些執行公務的人士。
而這位女子手中這枚燈柱,就來自‘金盞懸花府’的賜予,是春官下屬機構,禮龍坊所造。
呲啦——
就在青衣女子全神貫注催動‘龍器’時,先頭的一群妖魔已經攻了上來,而李陰臣也揮動蓄勢已久的長刀,將正前方的那只鬼猿一刀劈開。
澎湃的鮮血飛濺,鬼猿的血肉和白骨就此暴露在空氣中,散發出濃郁的血腥味,然后分成兩半倒下。
緊接著,又是數只骸骨惡狼沖了過來,其體內燃燒著暗紅火焰,眼窩中空無一物,只有黑煙冒出。
銀色的刀弧和骸骨相撞,斬裂數只惡狼,但之后也被那緊密的骨骼卡住,抽之不及。
趁著這短暫的破綻剎那,一只鬼鴉俯沖突襲而來,鋒利尖爪直接在李陰臣臉上留下三道見骨的血痕。
“該死!”他啐了一口血,長刀一閃,將其拔出,然后再次揮動,連斬數下,將周邊涌來的妖獸砍死。
但同隊伍中的其他人就沒他這般實力和好運了。
一條黑紅的大蛇昂起腦袋,其蛇頭兩側有種詭異的人面花紋,這些花紋閃過一瞬光華,前方一位白衣人就陡然身體僵硬,被其他妖獸一哄而上撕裂,隨后這只鬼蛇伸出腦袋,一口將其殘軀吞食。
眼看這只小隊瀕臨破碎,后方那位女子也終于引動八棱燈柱中的龍脈之力,其燈座上再次浮現出金色的明焰。
煌烈的燈焰擴散開來,又如信標一般在大地上升起,直破夜空。
漆黑荒蕪的原野上,這個灼烈燃燒的火罩向四面八方擴散,吞噬眾多弱小的妖獸幽魅,直接將其燒成灰燼,消散于荒野。
但這次并沒有像上次那般一帆風順。
一只表面覆蓋坑坑洼洼鏤空黑石的蜥龍在地面快速穿行,即便赤紅的火焰掃過其身,也只是讓其微微發紅,而不能傷及根本。
而隨著它的沖擊破壞,原本完整的圓形火罩也破開一個大洞,其中的赤紅火焰就此流溢,威力減弱。
場內眾多弱小的低階妖魔就此死亡,但少數幾只序列6的妖魔卻依然存活了下來。
兩只人面花紋鬼蛇相互纏繞,一擁而上,又將一位白衣人定住,撕裂成兩半,一旁活下來的噩夢貘也奔跑起來,黑色的眼窩直視其中的青衣女子,讓其頭疼欲裂,手中的燈柱也隨之不穩,火苗搖曳,幾欲熄滅。
場內除了這位青衣女子外,此刻只有李陰臣和另外一位白衣巡夜客持刀而立,守著最后的一寸領土。但他們的對面,還有八只序列6的妖魔存活,沒有死去,依然擇人而噬,漸漸迫近。
陡然,那只黑色硬石般的蜥龍張開巨口,露出其中密密麻麻排列的細牙,然后一陣極寒的氣息噴吐而出,直接驅散身前流溢的火焰,將那位白衣巡夜客凍住,隨后再向前沖了過來。
一只幽魂也陡然從青衣女子身后竄出,從背部進入她的身體。很快這位女子身體開始發抖,肌膚上開始泛起不正常的青灰色,而那燃燒的燈柱也由此墜落,跌入掉下的血泊和污泥中,轉動幾圈后,直接向山丘下方滾去,消失在夜幕中。
“不.....”她眼中泛起淚水,但此刻身體也無法自由行動,只能絕望的看著那燈柱遠去。
而此刻場內唯一還能活動的,也只有李陰臣了。
“咳咳....真沒想到,居然會交代在這里。”他咳出幾口鮮血,濺在自己的白衣上,又為其添上一片血跡。
“果然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古人誠不欺我,哈哈.....”
“好在我這一身了無牽掛,也就隨了這茫茫大地.....”他挽起衣袖擦去身前長刀上的血跡,讓其復現光明寒利。
其身形顫抖著轉動,躲開那突襲而來的鬼蛇,隨后再次將長刀插回刀鞘之中。
遠處那只黑石蜥龍逐漸迫近,其強韌的筋骨帶動這背脊上的黑藍硬石,宛如小山一般,巨口微微張開,其中細密的牙齒在夜色中時隱時現,被殘留的火光照亮。
身體早已乏力,但當李陰臣將手按在刀柄之上時,其意識和體內的超凡核心頓時陷入剎那的寂靜,這一秒仿佛有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即便沒能進入上門大派修習,但李陰臣在回邊境做巡夜客前,也曾在外歷練過,而在某次奇遇中也學到了今生唯一的殺招。
只可惜這一招出去,恐怕這輩子的修為都毀了,所以他從來不用。
不過今天不一樣,這是他最后能施展的機會了。
“十年幻夢,如一瞬雷光。”
暗紅火焰映照的漆黑大地上,一道蒼白的電光狂耀炸裂,刺破大氣,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直接將那只奔涌而來蜥龍斜著切成兩半,而一旁的那只人面鬼蛇也被波及,直接半個身子被斬斷,失去頭顱的下半部分在地面不安的扭動,讓人心寒。
施展這招后,李陰臣再也站立不穩,長刀自手中脫落,跪坐在地上,身體一陣顫動,一口口鮮血自肺部咳出。
“咳.....算是此身無憾了。”隨即他側躺倒在地上,兩手也乏力的攤開,浸沒在黏稠血水中。
被那閃逝雷光震撼的妖魔此刻再次回過神來,看向那倒地的李陰臣,口中發出陣陣低吼,然后再次沖了過來。
這時,陣陣銀鈴仿佛從極其遙遠的地方響起,陡然出現在片喧囂嘈雜的山丘。
就在李陰臣閉目等死的時候,周圍仿佛突然安靜了下來。這讓他陡然睜開眼睛,而眼前的這一幕宛如群魔亂舞的世間奇景,展現在他身前。
一位帶著鬼面的少女手持巨大鐮刀,在妖獸間穿梭,銀色的長發,雪白的肌膚,漆黑的衣裙在空中翻舞,其寒月般巨大的刀弧寂靜無聲,割破夜幕。隨著鐮刀揮下,三只人面鬼蛇的頭顱一齊飛起,鮮血似噴泉般飛濺,灑在大地上。
而其部分也順著李陰臣的臉頰留下,那血液中殘留的熱量和腥味是如此真實。
隨后,這位少女繼續前進,那宛如新月的巨大鐮刀,在手中靈幻轉動,仿佛絲毫不受那只噩夢貘的影響,直接將其切成光滑的數塊血肉,滾落山丘。
就在這短短一瞬之間,場上妖魔就只剩下兩只,一只是空中的三頭鬼梟,另一只則是附身于青衣女子的幽靈。
嘎——
夜幕中那只長著三個腦袋鬼梟發出驚駭刺耳的叫聲,短暫刺破這寂靜的夜幕,之后俯沖而下,身形仿佛化作幻影,狹長而模糊。
面對這幽靈化的妖獸,那位少女似乎不為所動,在地上輕靈躍起,兩手握住巨鐮,揮舞起來宛如閃逝的流光,直接切向這奔涌而來的妖獸。
那妖獸已將身體幽靈化,普通的斬擊是無法阻攔的。李陰臣想開口提醒,但發現自己即便張口,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四下依然一片寂靜。
但之后的場景并不像他預想的那般,那位少女在兩者相觸的剎那,也陡然身形模糊,消散于夜幕。隨后其又突然在數米外閃現,而之前那只三首鬼梟卻化作血肉碎塊,在空中崩解灑落。
握著宛如嶄新的巨鐮,這位少女向山丘緩緩走近,其手腕上那紅色的絲帶,宛如繁星的藍色眼瞳也逐漸映入李陰臣的視野。
如此綺麗而夢幻,讓人如墜夢境。
或許這就是我臨死前所見的幻夢吧,如此李陰臣終于合上疲憊的雙眼,意識也陷入模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