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寒葉領。
滿是白雪和寒霜的世界,這樣的情景已經持續近三年,萬物凋零,甚至山林中也難以見到動物活動的痕跡。
冰凍的湖面上,幾位穿著厚厚冬衣、滿身雪花的本地人,正在用鋤頭和鎬子敲打冰塊,刨出大的坑洞。
在這樣寒冷的天氣出來,也是因為這片湖底有凍結的魚,可以作為如今稀缺的食物來源。
陣陣白氣呼出,他們已經這樣勞作了好幾天了,不過收獲總是不夠,村鎮里有太多人需要喂養了,一些老人已經熬不過這漫長的冬天,默默的死在某個夜晚。
“呼,挖不動了。”一位村民疲憊的癱坐在地上,聽聲音似乎還比較年輕,大概二十多歲。
“你這不行啊巴倫,哈哈。”雖然如今條件艱苦,但一旁的大叔依然笑了出來……
“我年輕那會,可經歷過比現在更糟糕的局面,當時領地內來了遷徙的冬狼,我逃進大山中,差點迷路死在里面。”
“那會餓到極點的時候,甚至連草根和樹皮都啃,哪里還顧得了這么多。”
“如今雖然食物短缺,但至少還有魚,還能堅持下去。”
“吃草根和樹皮,那真的能活命嗎?”青年有些不信,然后看著冰坑中挖掘出來的一條條大魚。
“魚越來越難挖了,淺層的都被附近的人挖的差不多了,再往下,就全是泥巴了。”他的話音擔憂又失落。
“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兩手撐著凍結的湖面,他抬頭看著那隱約的太陽,周圍依然刮著陣陣冰冷的寒風。
聽到他這樣叫喚,一旁勞作的幾人也被低落的心情感染,慢慢停了下來,坐在一旁歇息。
是啊,這樣的情景什么時候才是頭啊,難道真的要活活凍死和餓死在這片土地上嗎。
“如果,如果南方真的和大家說的那樣溫暖,為什么我們不過去呢。”其中一人呢喃的說著。
“不要胡思亂想,人家的地方也是有主的,我們跑過去,恐怕就和開戰差不多了吧。”大叔打住這個危險的話題。
“呵,人都要死了,哪里還顧得了這么多。”
“如果帝國不能解決北境的問題,那就只有讓我們自己來解決了。”
那位青年握指成拳,砸向身側的冰面。
“不就是南境嗎,那還不是我們先祖打下來的,當年征討奧茲國,都是我們這些永暗島的遺民沖在最前面,但最后封賞的時候,卻把富饒肥沃的南境給了他們皇室自己的人,而我們最后只能得到北境這貧寒荒瘠的地方。”
以特雷依家為首的北境幾大貴族,基本都是永暗島的遺民,也就是昔日水銀王朝的后人,為了獲得大陸上層的認可,重新回歸這繽紛而多彩的世界,他們作為意志最為果敢和紀律最為嚴明軍隊,頂在大軍的最前方,和奧茲國的大軍激烈交鋒。
那鐵灰色的旗幟,不落的紫藤和新月,視死如歸的戰士,代表了水銀王朝時遺志和傳承,也正是在這些有如亡靈的灰色大軍下,奧茲國的地面部隊被一步步擊潰,最后奧茲國的大魔女,也被特雷依家的騎士們釘死在城門上。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說了。”大叔緩聲擺手。
“我們終究是外人,而且當時帝國上層也充滿對我們的不信任和提防,也就是因為我們先祖的封地在北境,而且特雷依家族的血脈在征戰中大量凋零,差點絕嗣,這才讓帝國漸漸放下心來。”
“北境說不上多么好,但至少這幾百年來,大家也慢慢習慣這樣安定的生活。”
他說的并非毫無道理,其他人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反駁,幾人間短暫的沉默下來,而那位大叔也掏出懷中僅剩的一點煙草點起來,在寒風中緩緩的抽著,似乎這難受的生活中,也就這一小會能夠讓他放松平和下來。
太陽慢慢抵達正午的位置,不過這里依然寒冷,沒有什么欣喜。
就在這幾人短暫的休息時刻,一陣急促馬蹄聲踏過湖邊的道路,飛馳著向不遠處的鎮子駛去。
“那是?”
“看樣子是南方的來的,那衣著和打扮,應該是個信使或者騎兵。”
“這么急嗎,我看那馬都快跑死了。”
“或許是發生什么事了吧。”
“要不,今天提前收工,回去看看?”一人提議,其他人稍作猶豫就點點頭,全部答應。
在這壓抑艱難的環境中,總歸是希望有些變化,事情也不可能比現在更壞了。
不久之后,這一行人用雪車拖著挖出來魚,開始返回。
待到一個多小時后,他們才重新抵達鎮子里,而大街上嘈雜一片,和平日里冷清模樣完全不一樣。
“帝都發生叛變了?”
“不是,好像是說新皇登基了。”
“那攝政王和皇后呢?”
“應該死了吧,畢竟是奪權,當然下手要狠辣點。”
“帝國怎么感覺要完的模樣。”
“唉,誰說不是呢,我們北境已經快熬不下去了,希望這次新皇能多撥點糧食過來。”
“我看難,剛剛更替皇位,估計又得平叛大戰,糧食都給軍隊了,哪里還能提供給我們。況且南方也丟了,皇室自己養人估計都不夠。”
眾人在街上議論著這幾人陌生的事情,好一會打聽之后才知道,原來帝國內部又發生了政變。
“他們皇室自己內部的事,和我們沒太大關系。但這次就看特雷依家能不能從新皇手中拿到糧食了,不然光靠我們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幾位村民這樣議論著。
北境不像其他地方,貴族和平民的關系很是融洽,因為需要聯合在一起對抗惡劣的自然環境和氣候。
平日里春耕,不少貴族甚至還會親身參與,因為多產點糧食,確實是很重要的事情。
這里不像其他地方,這里地廣人稀,如果貴族待平民不好,人家一跑,之后領地內連稅都可能沒人交了。
也不會有人移民過來,真要移民,大多會選擇富饒的東境,或者繁華的中部和南方。
這樣的環境雖然讓北境子民過著清貧的生活,但也相對安定,鄰里之間也多會互相幫助,因為誰也不知道之后會不會遭受同樣的災難。
寒風,魔獸,貧瘠,荒涼,霜雪,這些共同構成了帝國內大部分人對北境的印象,而出自北境的人,也有著和帝國其他地方不同的特征。
他們膚色大多黑發,說話口音偏平和直,比較重視承諾,在外會很團結,而且尊敬女巫,相信命運,也有很重的故土情節,很少會在外面漂泊一輩子。
鎮子里的村民說著這件大事,而寒葉領這里已經是帝國北部最為偏僻的地方了,如果他們都知道了,那也意味著基本北境所有城鎮都收到這道信息了。
山間的城堡之中,一位穿著盔甲的男人正在整理行裝,他身旁的妻子還在勸阻。
“黑特林,你真的要去嗎?”
“嗯,我會去。”
他幾乎不假思索的這樣回答,將黑色的騎士頭盔緩緩戴上,然后在鏡子前扶正系緊。
“皇后陛下曾有恩于我們,你應該不會忘記吧。”
一年半之前,他接到領主的命令,和一眾同伴前往南方采購糧食,其中遇到了很多困難,好在終于從西邊的邊境處,弄到了足夠的糧食。
但即便這樣,在返回的時候,依然遇到了難以化解的困難,一些貪婪的貴族在封地內設立關卡,讓他們必須交出一半的糧食,才能通過。
因為這種事的刁難,他們數次狼狽的逃離,不得不一次次改變方向,希望能平安返回家鄉。
但這樣的行動也導致運輸的糧食不斷損耗,而時間也漸漸的不夠了。
寒葉領在北境偏僻的西北角落,周圍幾乎沒有產糧的地方,如果他們回去晚了,恐怕領地內大量人民都熬不過那個冬天。
到時不僅領主會震怒,領地內的人民也不會原諒他們,這樣情景幾乎將他們逼入絕境。
好在最后,一位典儀官帶來了皇后陛下的命令,并為他們開路,這才讓他們走直線,以最短的時間里趕回寒葉領,解除了燃眉之急。
“如今,我收到消息,皇后陛下和王子正向狼嘯省的針林郡逃亡,所以我想趕過去支援。”
“你瘋了嗎?如今新皇已經登基,并控制了帝國中樞,甚至連渡鴉公爵都默認了他的身份,你還在這個時候跳出去!?”
“皇后陛下的尊貴來自她的丈夫和孩子,但如今愛曼克兄弟都不在了,那個小王子也無法登基,你去救她們,你一個人能改變什么,簡直就是……簡直就是自取滅亡,難道家中的一切都不顧了嗎?”妻子的話音充滿了苦口婆心的勸解,對于未來的恐慌,她想阻止這個愚忠和癡狂的男人。
但這位騎士依然動作不停,逐一穿戴好那身黑色的騎士鎧甲,來到臥室,打開床板,取出床下那油紙包好的優良兵刃。
緩緩擦拭那模糊鈍化的劍刃,將其重新磨礪的锃亮,這個男人將劍鞘牢牢系好,然后推開屋門,外界的寒風和雪粒隨即吹拂進來,室內的溫度陡然下降。
他牽來自己唯一剩下的老友,也就是他的戰馬,翻身上去,而這時那位妻子抱著孩子從屋內沖出來,讓孩子抓住他的披風和馬鞍。
“不,不要走,爸爸。”孩子發出稚嫩的聲音,而他的動作終于慢了下來。
“看看啊,他才5歲啊,難道你忍心孩子沒有父親嗎!”那位妻子的嗓子已經有些嘶啞了。
零星的雪粒在寒風飄落,這個男人坐在馬鞍上靜靜直立,沉默無言,宛如雕像。
他沒有回頭,目光看著外面那大雪覆蓋的山野、房屋,凍住的湖泊,凋零而冷寂的世界。
許久之后,他終于開口,聲音充滿艱澀,有如凍結的河流。
“不,他會有位勇敢,而信守諾言的父親。”
說完之后,他一抖韁繩,一人一馬,有如黑色的鋼鐵,駛向那茫茫霜雪覆蓋的世界。
鐵灰的旗幟在寒風中急速抖動,一行人靜靜的在路口等待,等待那些和他們一同奔向死亡的戰友。
黑色戰馬從雪地中急促踏過,帶起飛濺的雪粉和泥土,這位最后的同伴抵達,讓這一行人不再停止,他們也同樣策馬起身,沿著道路,開始向南進發。
這一行人,沒有任何編制,也無軍團的名號,唯一有的,是那鐵灰殘舊的旗幟,那是昔日永暗島遺民返回大陸時,所揮動旗幟。
灰暗荒瘠的島嶼之上,沒有顏料,也沒有珍稀的水源來洗凈,只能用那最為骯臟的灰色為底,染上珍貴的紫色藤花汁液,粗略畫出新月的模樣。
是的,大陸上的人們不信任他們,帝國提防著這些遺民,讓他們從事最為艱巨和危險的任務,但不可否認的是,帝國最后也信守承諾,賦予他們可以世代居住土地,并力排眾議,讓死靈序列,這個飽受唾棄和污蔑的超凡序列重新為世人所接受。
賦予這些立下軍功的遺民以貴族身份,讓他們獲得尊嚴和承認,這便是帝國上層所給予的恩情。
這些事情,北境之人不曾遺忘,所以歷代堅守于這片寒瘠的土地,并在嚴寒之地打造船只,巡游北海,提防冰精靈可能的南下。
如今,即便帝國的主人更替,但這份誓言,依然不會改變。
北境不會背叛帝國,但過往皇室的恩澤他們也無法遺忘,一些騎士開始從北境的軍團,或者過往的身份中脫離出來。
他們將不再屬于任何家族,也不再屬于任何勢力,僅僅是為往昔的承諾而吶喊,而疾馳,奔向那死亡的道路。
在帝國上層政變后,北境的諸多大貴族對此保持了沉默,但他們不會阻攔這些手下或騎士的脫離,奔向某個約定的地點,這就是北境的傳統,無數人相信和遵循的古老傳統。
承諾必將執行,即便其面臨的是可見的死亡。
漫漫風雪之中,這些戰士逐漸匯聚,那鐵灰色的殘舊旗幟,成為了他們唯一共同的標志。
灰色的戰旗和長槍,這些訓練有素的戰士如冰冷鋼鐵般,不斷在風雪中前進,他們是活著的機械,即將化身死靈的戰士,水銀王朝的落日余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