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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最后的畫面

  風漸漸停了,待到天亮時,三人蜷縮休息旳夾縫上方堆積了層蓬松的雪,中間的柴火也已經熄滅,只有少許白灰和焦黑的半截柴火。

  重新將剩下的柴火點燃,溫暖了下身子,將衣服和鞋子烤的溫暖些,之后三人就離開了這里。

  雪停后的天空明亮很多,太陽照在白雪的大地上,很是刺眼,但并不溫暖。

  那位禁衛拿著木枝在前方掃開積雪,以探明是否可以落腳,然后三人緩慢的在山路中穿行。

  相比昨日的漫天風雪,今天的路途似乎要好走很多,而中午十分,太陽也提供了少許的溫暖。

  少許融化的雪水從巖石上流過,在縫隙中匯聚成水流,這時能看見積雪下隱藏的少許青草,也讓過于單調的世界變得稍微有點生機。

  莉莉的呼吸有些重,感覺牽著赫爾斯的右手也很酸而重,這時她不得不停下,準備換一只手去牽。

  但或許是因為數天疲勞積累,再加上沒吃多少東西,一陣眩暈的感覺突然上涌,讓她一時有些恍惚,身體不知不覺就倒向一側,滾下滿是積雪的山坡。

  世界劇烈的顛簸起來,一時間分不清天和地,各種疼痛從身體各處傳來,她的心也逐漸沉入湖底,感覺自己正在墜向無底的深淵。

  還好,剛才松開了赫爾斯,他能活下來就好,如果沒有了自己,那位禁衛帶著赫爾斯應該能走的更快吧。腦海中這最后一絲念頭閃過,她也失去意識。

  仿佛是過去了很久,等莉莉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她感覺有什么趴在自己胸口,還有隱約的哭泣聲。

  這時莉莉緩緩坐起,才發現懷中的正是赫爾斯,雖然他才三歲左右,如今連話也說的不太清楚,但總歸也是認識自己的媽媽,看著莉莉一直沒醒來,這個孩子很是害怕。

  雖然出身高貴,但對他而言,母親就是世界的一切。

  “陛下醒了。”暗淡的篝火旁,那位禁衛也在,不過相比昨天,今日的他也有些狼狽,身上濕漉漉的冒著白煙,兩眼疲憊,似乎是睡眠嚴重不足的模樣。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現在這是哪里?”

  “鱷牙之嶺中部。“

  “之后我們走了多遠?”

  “不過10來公里。“

  聽到這里,莉莉心里一陣內疚和后悔,如果自己那時能在強大一點就好了。

  “不過好在今天又下了雪,莪們路上的蹤跡應該被雪花掩埋了,而且也沒走正常的道路,敵人一時半會追不上我們。”那位禁衛開導莉莉。

  “也只能如此了。”莉莉默默點頭,然后安撫其赫爾斯來。

  另一邊,同樣在‘鱷牙之嶺’之中,達爾西帶著幾位序列6的高階士官,在山間快速穿梭,即便是夜晚也沒停下。

  出發之前,他們已經向軍方申請了‘夜狼藥劑’,這種藥水喝下去后,能保持一晚的夜視能力,是某些特殊任務必備的物資,唯一要說缺點的話,就是眼睛底部會有反光,容易被敵人覺察。

  但此刻他們要追捕的不過是一對柔弱母子,自然也不用關心是否被發現。

  待到半夜時分,這幾人終于暫且停下,重新匯聚在一起。

  “大人,沒有發現蹤跡。”幾位高階的士官回答。

  達爾西沉默的點頭,然后看著山下那漫無邊際的巖石和積雪。

  按照他對莉莉逃亡的速度預估,對方應該就在這片區域附近,但可惜的是并沒有任何發現。

  或許這也是優秀之人的通病吧,往往會高估自己的對手,認為這是理所當然會注意和想到的事情。但沒想到莉莉因為帶著孩子行走,本來就慢,還因為意外又停住了許久,如今甚至還在‘鱷牙之嶺’的最外圍,沒有深入進來,也讓行動過于迅速的達爾西和其錯開。

  在預估的范圍內搜索一遍無果后,達爾西帶著人繼續向北快速探索,但依舊沒有發現,他這時也不得不懷疑,對方可能并沒有選擇這條路,而是化裝之后,走了‘鱷牙之嶺’兩側更為平坦迅捷的大路。

  在尋找無果的情況下,這位將軍帶著人開始在‘鱷牙之嶺’后方布設防線,并在北境偏南的城市設立關卡和檢驗,以阻止那位母子深入北境和渡鴉公爵接觸。

  就這樣,當莉莉三人艱難行走到‘鱷牙之嶺’中部時,達爾西已經帶人離開了,只留下少部分能夠飛翔的騎士巡游,監視這片區域。

  在發現頭頂那巨鷹搭載的騎士后,莉莉三人不得不數次改變方向,沿著山腳隱蔽的谷地前進。

  如此近兩周之后,三人才艱難走出這片險峻的地域,而這時等在他們身前的是戒備森嚴,兵源充足的封鎖線。

  最初那寶貴的空窗期已經過去,如今‘鱷牙之嶺’北側的這些城市大多都被新皇的軍隊控制。

  但也因為這拖延下來的這段寶貴時間,北境那些鐵灰的旗幟也匯聚南下,他們穿過漫漫風雪,開始快速接近這‘鱷牙之嶺’。

  天氣又寒冷下來,南方濕潤的空氣進入北境后,化作絮雪,從天空緩緩飄落,給人一種陰沉而壓抑的感覺。

  ‘呼哧’

  伴隨戰馬揚起頭顱的出氣聲,馬蹄隨之停下,落在冷硬的山巖中,踩碎蓬松的積雪。隨后地面那堆積的雪在戰馬襲來的熱氣中融化少許,表面也變得坑坑洼洼。

  一行長途跋涉的騎兵停駐在城外不遠的山坡上,他們看著那城門處衣著特別的士兵,就知道這座城市已經被新皇的人控制住了。

  在這山坡上休息和凝望數分鐘后,為首的那位騎士拉下面罩,握緊韁繩,然后高舉那鐵灰的旗幟,沖下山坡。

  之后一位位盔甲殘舊的騎士也緊隨其后,開始沖鋒。

  出生于環境惡劣而貧瘠的北境,他們的裝備也說不上好,大多都是祖上傳下的盔甲,而有的披風很是殘舊,磨損厲害,線頭散出,在風中急速翻舞。

  古舊的金屬盾牌上,有的是某種鮮花的紋路,也有的帶有骷髏和月亮等元素,給人一種古樸的感覺。

  沖下山坡后,城門處就響起急促的敲鐘之聲,隨即一支支新軍拉攏道路上的拒馬,并開始抬起手中的火槍瞄準。

  戰馬上的盔甲和金屬物件相互碰撞,在山道上響成一片,隨著他們的靠近,速度越來越快,而那原本豎立的長槍,也齊刷刷的放下。

  第一發槍聲密集響起,青色的硝煙頓時彌漫,隨即一枚枚子彈穿過寒冷的空氣,撞擊在那金屬的盔甲上。

  金屬的甲片凹陷,撕裂,有的子彈被彈開,而有的直接射入身體,帶起滾燙的血花。

  隨后,魔力匯聚的長槍綻放光華,帶起的螺旋立場,有如撞角,直接沖上那鐵絲纏繞的拒馬,將其絞碎。

  木屑翻飛,四處碎裂,但殘余的部分和鐵絲纏在一起,將馬蹄困住纏繞,隨后側翻于地。

  僅僅一輪射擊,前方的士兵就被撞開,被后方的騎士如切菜一般撕開。

  和中部這些近幾年招募訓練的士兵不同,這些騎士自小就騎在馬上,在北境巡游,他們驅逐魔獸,守衛田野,放牧,運送貨物等等,其駕馭和戰斗技巧是普通士兵遠遠不能相比的。

  或許中部也曾有一批強悍的騎兵,但其中眾多精華早已消逝在遠征的戰場上,如今剩下的還得執行各種緊要任務,很少會大量聚集了。

  快速拿下這座城市作為后路,這些背負鐵灰旗幟的騎士們繼續南下,開始一步步接近‘鱷牙之嶺’北部的原野。

  空曠的原野上,兩個身影騎在馬上快速奔馳,而在他們身后,是窮追不舍的一行騎兵。

  莉莉抱著孩子坐在馬背上,用那不算熟稔的駕馭技巧艱難控制高速奔跑的馬匹,以求能甩開身后那些黑紅的身影。

  這些追兵不算多,大概十多位,是在巡邏時發現他們兩人的,盡管莉莉已經找到機會在一處小村莊買下了可以騎行的馬匹,但這樣普通人家養出的馬,在速度上就遠不能和那些精銳的騎士相比了。

  聽著后方那不斷接近的追兵,那位禁衛也露出一陣苦澀的笑容,他看了看身側那發絲繚亂的皇后陛下,以及那位天真尚幼的王子,心中不斷猶豫和抉擇著。

  并非每個人都能有足夠的意志能坦然面對死亡,而他的年紀還算年輕。

  “以前我很羨慕那些故事中的公主和王子,但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或許我更應該同情那些故事中默默無聞的小角色。”

  說完這樣一段毫無頭尾的話語后,這位禁衛的馬速漸漸慢了下來。

  他既沒有勇氣和范斯登子爵那般,調轉沖鋒,成全大義,也無法完全拋棄皇后母子,讓她們拋尸荒野。

  只能這樣,麻痹和安慰著自己,讓兩人先走,而自己也不放棄僅剩的希望。

  抱歉,我只是個凡人而已。

  如此安慰著自己,聽著那身后不斷靠近的馬蹄聲,這位禁衛也終于將手緩緩按在腰側的劍柄上。

  自從幼跟隨兄長習劍起,他從未像今天這般,如此貪婪而清晰感知那劍柄上的紋絡,那每一絲冰涼的觸感,那略帶粗糙的劍柄纏布,那劍刃在鞘中的滑動的輕顫之感。

  他一手逐漸松開韁繩,身體開始放松,而另一只手的手指也緩緩在劍柄上環繞握住。

  呼吸開始變得緩和起來,肺腔中那種帶雪的寒意在四肢內漸漸蔓延,而視野中的一切景色開始遠去,唯有耳側那風聲如此的清晰。

  待到身后那追兵準備一槍將前方這位禁衛刺下時,一道絢爛的劍光瞬間蕩開。

  劍芒自腰間閃起,然后割裂出悠長的弧刃,將背后那突襲而來的長槍瞬間斬斷,隨后劍芒去勢不減,直接將那序列4的騎兵錯愕切開,連帶后面的另一位騎兵也被砍開,倒下馬去。

  這一劍揮過后,這名禁衛感到一種脫力但又極度暢快的感覺,似乎把握住一種玄妙的感悟。

  此次,他也終于不再猶豫,再次加速小段距離后,開始轉向。

  淡金色的魔力自腕部延伸,將劍刃覆蓋,鍍上一層異常鋒利效果。隨后他開始加速,和迎面而來的追兵展開危險之極的對沖。

  劍弧閃過,三位騎兵被其撕裂,滾落戰馬,但剩下的幾位紅黑衣著的騎兵依然沒有退卻,他們握緊手中中的長槍,在隊友死去的瞬間刺出,四把長槍將這位意氣風發的禁衛直接貫穿,讓他原本驚喜的神情瞬間變成錯愕、遺憾,恐懼,然后不甘而失神的倒下,滾落雪地,轉了幾圈,不再活動。

  將最后一名護衛弒殺后,這些騎兵宛如餓狼一般,目光緊緊盯住那前方疲于奔跑的母子,他們拔出腰間備用的軍刀,再次開始加速。

  悠遠的天穹之下,白雪遍布的大地上,幾個黑點追逐著,慢慢靠近,前方的一個黑點慢慢落后,和后方的黑點交鋒,然后綻放出碎裂的血花,在雪白的大地上落下一筆。

  之后,剩下的六個黑點再次加速,慢慢接近那唯一的黑點。

  耳側的呼嘯的風聲呼哧不停,莉莉感覺自己已經逐漸抵達極限,身下的馬匹也開始呼吸不穩,她知道,最后的時刻也終將抵達了。

  在即將面臨死亡時,她不由地開始快速回想這短暫一生,過往的畫面一幅幅閃過。

  許多小事、不重要的事情都被大腦直接略過,唯有少數幾張畫面至今仍深深留在腦海中。

  其中一張是她獲得埃梅納斯推薦信后,一家人聚在一起給她慶祝的場景,哥哥姐姐們露出羨慕的神色,看著這個最小的妹妹,母親端來她最愛吃的蛋糕,上面灑著杏仁粉末,點綴著珍貴的路緹雅櫻桃,下面用黃色的奶油描繪著云朵,有如童話一般美麗。

  再之后就是她第一次抵達埃梅納斯的場景。

  那橫渡藍澗河的不落之橋,宛如神偉的遺跡一般,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其后就是埃梅納斯那風格多樣而精美的建筑,讓她這個出身小地方的貴族女兒有如進入大城市一般。

  在之后就是在媞泰妮亞的那場婚禮,她站在高高的花車上,無數人熱烈的簇擁在街道兩側,那樣的場景宛如一場夢般,美麗的有種不真實,讓自身時常懷疑。

  最后就是那悲傷的夜晚,愛曼克去世的場景。

  典雅的舞臺之上,愛曼克和她同坐,觀看那盛大的歌劇舞蹈表演,一眾身著精美禮裙的少女整齊舞蹈,直到最后出場的那位女孩。

  她穿著鮮艷的舞鞋,優美的身姿有如雪白的天鵝,當其在舞臺旋轉時,淡淡的光華隨著腳步溢散,動人而夢幻。而當她一舞完畢之時,愛曼克也停止了呼吸。

  傳奇秘術·殞命之舞,這是古代刺殺手法中對使用者要求最高,但也最絢爛的方式。

  在舞蹈結束后,那位女孩向她彎身行禮,露出無瑕的微笑,然后有如失去生命的布偶一般倒在舞臺上,之后無數驚慌的呼喊聲淹沒了一切。

  現在,也輪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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