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生,總是在做抉擇與選擇。
小時候擇校,長大了擇工作。
皆有所成擇人生。
而姜慕晚此時無疑是走到了最關鍵的一步。
老爺子因她和宋蓉的爭吵而暈倒,這是不爭的事實。
清晨的醫院走廊,不算安靜。
且還有些喧鬧,姜慕晚靠在病房外潔白的墻壁上,闔著眼,渾身散發著一種生人勿進的冷厲感,周身被一種極致的隱忍而包裹著,僅是一眼望去,都能看出這人渾身的低氣壓。
在宋家和顧江年之間的這場抉擇,姜慕晚輸的很徹底。
從宋蓉的怒聲質問,再到老爺子暈倒。
每一樣都像一座大山似的壓在她的肩頭。
宋家人的安危,她不能不顧及。
病房內,宋蓉坐在老爺子病床邊,哭紅了眼,宋譽溪寬厚的大掌落在她箭頭輕輕的扶著,帶著幾分寬慰開口:“兒孫自有兒孫福,想開點,你這么哭下去會打擾到爸爸休息,出去坐會兒吧!”
宋譽溪說著,看了眼俞瀅,后者會意,邁步過來攙扶著宋蓉去了病房套間的客廳,將坐下,給她倒了杯水。
“別氣了,放寬心點,”俞瀅輕聲勸道:“我聽思慎說那位顧先生待蠻蠻不錯,興許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看的太片面了,我們應該站在蠻蠻的角度去看待這個問題,你想啊!若是人對她不好,以蠻蠻性格還會這么堅持己見嗎?如果蠻蠻不愛他,想必不用我們勸,早就分了。”
“她在國外讀書時,我們去看她一次,身邊男孩就換一個,這些年都多少了?遠的不說,就說從國外追到首都在我們家門口哭天喊地的那位,蠻蠻不照樣狠心沒搭理嗎?再說賀家希孟,那也一樣啊!你說是不是?顧先生那人雖只見過一次,是強勢霸道了些,可這人有禮有節有手段,也是位人中龍鳳,我們往開了想,宋家遲早是要沒落的,我們這些做父母長輩的也遲早有離去的一日,人生還是她自己的,我們想那么多做什么?百年之后也不一定瞧得見,”
俞瀅耐著性子規勸著,雖說對于姜慕晚私自結婚這件事情她心中也有意見,可眼下見這母女二人鬧成這樣,自己的意見都不重要了,一家人和睦才最重要。
不管宋家最終站的是誰的隊,人生都得是她自己去過。
“這件事情站在三方當事人的角度來看,誰都沒有錯,蠻蠻有自己的所求,我們也有,但那位顧先生又何嘗不是?只能說,我們宋家這些年站的太遠了些,爸爸一心想遠離首都這個是非之地,遠離這個漩渦,可宋家的根在這里,怎能說遠離就遠離,我們想平穩落地想安全無虞沒錯,可蠻蠻想追求自己的幸福也沒錯。”
俞瀅站在客觀的角度同宋蓉分辨這件事情,試圖讓宋蓉放寬心,最重要的、是緩解母女二人緊張的關系。
宋蓉聽聞這話,氣沒如何消,反倒是及其無奈的笑了聲,而后、搖了搖頭:“我聲她養她培養她支持她,到頭來卻換來如此?”
“當初姜臨出軌,我們離婚,為了她的撫養權打官司打到我筋疲力竭,廢了千辛萬苦頂著大逆不道的名頭去宋家把她帶回來,為了把她帶回來我險些還失手殺了人,回首都,我為了她放棄深造的機會精心培養,細心陪伴,她想出國讀書我支持,她想創業我賣房,到頭來,她說我不懂她,說我什么都想要就是不讓她做自己?瀅瀅,我們之間二十多年的母女情都抵不過一個同她結婚才一年的顧江年,這不是我是否能想開的問題,而是蠻蠻本身 —已經覺得我是罪人了。”
宋蓉憶起當年種種,心頭顫栗難言。
除開宋家人,姜慕晚是宋蓉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而此時,這個她唯一的親人做出了離經叛道之事不說,且還將她推到了罪人的位置上。
這種痛心,難言。
宋蓉一直很溫柔參與在姜慕晚的生活中。
她原以為,自己的女兒也如同她一般,接受這份母女情,可最終,姜慕晚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告訴她,這一切不過是她一人的臆想。
是她非要將什么母女情強加在她身上。
這一切,她根本就不想要。
宋蓉的一席話讓俞瀅保持了沉默,她無法回答。
她曾設想過有朝一日宋思知也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可這設想還未開始就結束了。
只因————她不敢想。
她將所有溫情與柔情都給了這個女孩子,十月懷胎受盡裂骨之痛只為她能呱呱墜地,陪著她從牙牙學語到蹣跚學步在到長大成人,這一路的艱辛、沒有做過母親的人是無法理解的。
她將所有的溫柔與耐心都給了她。
將自己從一個少女心甘情愿的變成一個溫情的母親,付出的種種,難以用言語形容。
可到頭來卻被她擯棄在自己的人生之外。
這種痛,堪比鈍刀落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的劃拉著。
死又死不了,讓你清醒著忍受那些痛。
俞瀅不敢想,因為不敢想,所以宋蓉的這話,她沒法兒接。
客廳外,寬慰聲到此為止。
宋蓉跟姜慕晚的問題不在顧江年,而在于她們本身。
在于姜慕晚不聲不響結了場婚,在于她將宋蓉擯棄在外,在于她覺得宋蓉是棒打鴛鴦且逼迫她與相愛之人分離的罪人。
俞瀅低垂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她還是想做努力,還是想勸說這母女二人能夠摒棄前嫌,還是希望一家人能夠跟以前一樣好好相處。
和和美美,快快樂樂的。
可此時、她的想法似乎是天方夜譚。
天家人的敲打此時只是口頭警告,可一旦姜慕晚跟顧江年的新聞散出去了,那就不是口頭敲打那么簡單了。
宋家現在,也是騎虎難下,前有猛虎后有追兵。
多的是人想看她們從高臺上下來,多的是人想讓他們身敗名裂。
倚在墻壁上的人伸手摸了摸口袋,似是想摸包煙出來,可忘記了自己出來的太匆忙。
啪嗒————身后輕微的關門聲傳來。倚著墻壁的人緩緩側眸望去,只見宋蓉出來,剛剛哭過一場的人腥紅著眼將她伸手摸口袋的動作盡收眼底。
開口喊住了從跟前在過的人喊了一聲,那人聽聞聲響回頭,見是宋蓉,客客氣氣的喊了聲宋老師。
宋蓉溫柔開口詢問:“有煙嗎?”
那人一愕,似是沒想到這個科研大家喊住自己只是為了要煙:“我不抽煙,我去問同事,宋老師稍等。”
宋蓉的那句有煙嗎問出來,讓姜慕晚渾身一顫,從天靈蓋到腳底板,渾身上下的每一處細胞都在瘋狂的叫囂著恨不得能沖破她的桎梏沖出來,宋蓉不抽煙,開口問人要煙為的是誰她很清楚。
走廊里,宋蓉回眸望著姜慕晚。
沒了晨間在家時的咆哮與氣憤,相反的,很平靜。
微微牽起的唇角彰顯著她此時的溫柔。
姜慕晚望著人,背脊輕顫,望著人、一句媽媽輕輕的飄了出來。
宋蓉望著她,恩了一聲,算是回應:“我還記得很久之前我問你身上怎么有那么重的煙味,你說、公司里的副總都抽煙,熬夜加班精神壓力大,需要解壓,也就隨他們去了。”
姜慕晚落在身旁的手微微緊了緊:“蠻蠻,我素來是支持你的,彼時我問你,你若說是你自己熬夜加班精神壓力大學會了抽煙,我也是能理解的,媽媽的好朋友你孟阿姨也抽煙,媽媽不是一個不通情達理的人,只是我忽略了、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世界,有了自己想要的人生,一味的想參與到你的余生中去,卻忘了問你,需不需要,愿不愿意。”
“那日顧江年登門拜訪,問我知不知道你怕黑,”說到此,宋蓉淺笑了聲,似是無奈的低吟:“媽媽自己怕黑,每天睡覺都要點著燈,倒是忘記問你是不是也同我一樣了。”
“媽媽 姜慕晚不知道顧江年跟她說過此事,張口喚她,想解釋。
恰好、醫生去而復返,拿著煙盒與打火機過來了。遞給宋蓉,后者接過,輕輕柔柔的道了聲謝。
又問:“可以改日買新的再歸還給你嗎?”
醫生一驚,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頭:“沒關系的宋老師,一包煙而已,也不值幾個錢。”
宋蓉沒有推辭,點了點頭:“那謝謝你了。”
“那你們聊。”
宋蓉接過煙盒,從里抽了根煙出來,遞給姜慕晚。
后者不敢接,紅著眼望著宋蓉,那是一種從心理蔓延出來的恐懼感,遍布她四肢百骸,叫嚷著,吶喊著,做著掙扎。
走廊里,安靜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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鉛筆小說 —,”她再喚,嗓音帶著幾分哽咽。
宋蓉見此,將煙遞至姜慕晚的唇邊,且及其溫柔道:“抽吧!能理解的。”
宋蓉極度平靜,可她越是平靜,姜慕晚便越是顫抖。
越是瘋狂的害怕著。
比起動她和怒罵她的宋蓉,她更怕這般平靜平和的宋蓉。
“媽媽有沒有跟你說過為什么怕黑?”宋蓉柔聲問她。
姜慕晚微微搖頭。
宋蓉目光落在她身后。思緒飄忽,似是在回憶年少時那段并不美好的過往,將傷口扒拉開給她這個離經叛道的女兒看。
也不在乎是否會血淋淋,也不在乎那段過往埋得有多深。
“媽媽小時候被綁架過,因為外公外婆在那時實在是太過出名,當時,你外婆為了追到被綁匪綁走的媽媽,挺著大肚子追了一路,追到最后摔了一跤,肚子里的寶寶沒留住,如果沒有那場意外,你應該還有一個小舅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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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蓉說著,有幾分嘆息,有幾分懊惱亦有幾分難以掩藏的自責,即便四十多年過去了,即便老太太不在了,她回憶起此事時,仍舊覺得這好似是昨日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而又清晰。
“媽媽,對不起,”姜慕晚的哽咽用言語隱忍在此時悉數崩塌,猩紅眼眶中的淚水傾倒而下。,順著臉龐落入了衣襟消失不見,她搖著頭抽泣著,想開口道歉。
為自己晨間出格的言語道歉,為自己的莽撞道歉。
宋蓉說著,將煙往前送了一分,遞至姜慕晚唇邊,且另一只手擦亮了打火機,送到姜慕晚跟前替她點燃了這根煙。
她的眼淚,打濕了這根煙。
“我不是個好媽媽,沒有站在你的角度去看待問題,一味的只是逼著你做選擇,如果以后蠻蠻自己做了母親,一定要參照媽媽的不好與失敗去改進,去做一個優秀的母親,”宋蓉將打火機與香煙緩緩的放進了她口袋里。
姜慕晚唇邊的煙,早已掉在了地上,砸出了些許火花,又熄滅。
見宋蓉將煙放進她的口袋里,她急切的伸手想掏出來,卻被宋蓉狠狠的抓住了手腕,阻止了這個動作。
抓住她的手。
這日、宋蓉抓住她的手,很用力、很用力。
而姜慕晚的掙扎,更甚。
可她沒有贏過宋蓉。
醫院的長廊上,靜悄悄的,只剩下母女二人,宋蓉猩紅著眼眸望著姜慕晚,而后者淚流滿面,驚恐與害怕從她臉面上輪番上演。
宋蓉的臉龐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是這平靜下,隱藏著數之不盡的驚濤駭浪。
她緊緊握著姜慕晚的手腕,直到她不在掙扎,宋蓉輕輕地,緩緩地松開了她的手腕,而后伸手,像往常許多個晨間她出門那般,伸手理了理她的襯衫衣領,用這時間最溫柔的嗓音道:“人生漫長,前路漫漫,往后媽媽————就不陪你走了。”
“因為——媽媽也有自己想守護的人。
“愿那位顧先生能知你懂你勝我愛你,也愿蠻蠻,平安無虞。”
話語落地,宋蓉的手恩緩緩垂下,姜慕晚聞言,驚恐的望著宋蓉,試圖伸手抓住她,卻被宋蓉擋住了、
她驚恐,害怕,慌張,似是一個要被人拋棄的小孩,清明的眸子布滿水珠恐慌的望著宋蓉,淚珠滑落渾身顫抖:“你不要我了嗎?”
宋蓉擋住她手腕的手松了一分,這句你不要我了嗎戳中了宋蓉的心窩子。
讓這位婦人險些落淚。
宋蓉拽開姜慕晚抓著自己的手,望著她的驚恐的眼眸,將她落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一根根的掰開。
且又往后退了一步。
“媽媽————,”哽咽聲與哭泣聲接踵而來。
姜慕晚驚恐的看著宋蓉,只見她平靜的笑了笑。
“去吧!這世間的幸福本就不該相違背,”言罷,宋蓉轉身推開病房門進了屋子,且及其快速的將房門鎖住了。
姜慕晚只是比她慢了一秒,慢了一秒,而后就被關在了病房外。
數秒之間,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響起。
走廊里,姜慕晚瘋狂的擰著門把手,淚水不斷,她喊著宋蓉,可沒有半句回應。
良久,她蹲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媽媽,我錯了。”
她哽咽著道著歉,蹲在病房門前,哭的像個被人遺棄的小孩,來往之人頻頻側眸望向她,更甚是有人在想,這間病房里,是否有她的親人離世。
醫院本就是個生離死別之地,那些人在她身旁來來往往,最多注目看一眼,而后步履不停的離開,有人麻木了,見慣不慣,有人恐懼,害怕這些發生在自己身上。
病房內,宋蓉靠著門板,渾身情緒緊繃,相比較于姜慕晚的撕心裂肺,她的淚水來的更加沉默。
且往往是這沉默,叫人看了更加心疼。
“蓉蓉,”俞瀅邁步過來,輕輕喚她。
后者擺了擺手示意她別過來。
她順著門板緩緩蹲下去,門外是姜慕晚肝膽俱裂的痛哭聲,以及那一聲聲的我錯了。
醫院的門,并不隔音。
宋譽溪跟宋思知二人坐在病房里,聽著屋外姜慕晚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二人低垂首,若有所思,誰也沒發現,老爺子睜開的眼簾又緩緩闔上。
那一眼,似痛楚,似隱忍。
2009年9月十三日,宋蓉用及其平靜的言語放她走,亦是成全了她與顧江年二人。
可姜慕晚后悔了。
二十多年人生路,她一朝醒悟。
可這醒悟,來的尚晚。
老爺子的病房內,宋蓉抵著門,無人能出。
也無人能進。
走廊上有聲響驚恐傳來。
醫生、護士,魚貫而出,將暈倒在病房門前的姜慕晚扶上了病床,而事關首都醫院里的一場母女之間的放任與追逐,也就此打住。
這日清晨,天色蒙蒙亮,在辦公室沙發上將就了一晚的付婧猛的從夢中驚醒。
驚醒的一瞬間,整個人懵了三五秒。
而后急匆匆起身,奔到了警局,尋宋思慎去了。
卻不想,在警局門口遇到了臨危受命而來的徐放。
二人相見,步伐都停了幾分。
付婧輕嗤了下,客客氣氣的道了聲早,而后又道:“你說顧董何必為難無辜者呢?”
徐放知曉付婧在言語什么,也不掩藏,倒也是順著她的話開口,畢竟付婧那句話前面的你說二字,帶著幾分客觀主義。
“要說無辜,也是顧董無辜吧!好端端的,老婆都要跑了。”
付婧聽聞這話,淺笑了幾分:“跑了就去追啊!平白無故把無辜者送進來,這也不能仗著自己每年納稅多而浪費國家資源啊!”
“那也得追的上!”徐放這日早起,腦子并不清明。
付婧來之前,他就點了根煙。還沒開始抽呢!就見人了。
這會兒跟付婧聊著,抬手吸了口煙,似是閑聊似的開口道:“顧董估摸著也不知道,自己多年前跟同學合伙開了個公司,這會兒成了他追妻路上的攔路石了,眼看著這些年企業做的紅火了,規模也整大了,總不能丈母娘不同意把公司說關就關了吧?宋家人的前途是前途,宋家人的命是命,那公司里萬把人的前途不是前途?命不是命了?”
“要說顧董,也可憐,”徐放說著,伸手點了點煙灰。
付婧淺笑了聲,輕嗤回去:“事有輕重緩急,孰輕孰重顧董該掂量掂量?”
“那也是,”徐放點頭應允:“可也不該顧董一人掂量啊!付秘書說是不是?”
“顧董這隊,有點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