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清醒一點。”
寧櫻看清揚激動得不行,只好拍拍她的手道。
她一邊轉身往屋里走,一邊對清揚道:“知道四爺為什么會突然到咱們這兒來嗎?是因為小餛飩把人家的狗給拐回來了!人家是來找狗的。”
小餛飩搖著尾巴跟在寧櫻后面,聽到那個“拐”字,有點委屈。
它抬起頭,“汪!”地叫了一聲——才不是呢!
清揚恍然大悟,托住寧櫻的手肘,一邊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踏過門檻,一邊就感嘆道:“緣分哪!格格,這可不就是老天爺注定的緣分么——格格心慈,救了小餛飩回來;小餛飩報恩,這才幫著格格引了四爺過來!是了,必定是這樣!”
走出小院,剛剛停歇的小雨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蘇培盛忙不迭地就撐起了傘,追上四阿哥,卻被他抬手示意不必了。
春夏之交,雨勢亦是溫柔——后花園里雨絲風片,抬眼望去,天地間都是一片朦朧的煙水。
墨痕自覺做錯了事,一聲不敢吭,垂著腦袋,乖乖地跟在四阿哥腳邊。
四阿哥的視線掃過墨痕,腦海里還殘存著方才瞥見的那一幕:少女低頭摸著墨痕的狗頭,渾然不覺自己的到來,肩頸的線條優美單薄,纖細脆弱,那雙手膚色瑩白,手指纖長。
能讓墨痕心甘情愿繞了大半個后花園,就為吃一口別家狗的剩飯……確實是雙巧手。
第二天,天還沒亮,清揚已經幾巴掌把睡眼惺忪的老媽子拍起來,又催著婷兒。
幾個人忙進忙出,把屋里屋外打掃的窗明幾凈,干干凈凈,凡是一時用不上、又棄之可惜的雜物,清揚全部指揮著人用繩索捆起來,扔到后院去了。
至于格格的胭脂水粉、首飾釵環、衣裳鞋子……清揚更是早早準備了出來,就等著伺候自家格格打扮起來。
然后她這一天都豎著兩只耳朵。
直到日落西山,也沒見到四爺身邊任何小太監的影子。
更不用提蘇公公了。
第三天,傍晚,依舊如此。
清揚站在院門口:笑容逐漸消失 四貝勒府前,暮色深濃。
府門高深、氣勢磅礴,貝勒府門釘縱橫皆為七數。
門前大道上,馬車聲轔轔,一路轆轆行來,終于在四貝勒府前停了下來。
門口的小太監們正在逐漸點燈,明煌的燭火照亮了貝勒府的前院,四阿哥胤禛動作利落地從馬車上下來,一路衣袂微揚,大步流星地進了書房里間。
洗了手之后,奴才們侍候著四阿哥換下了宮里的衣裳,穿上了夏天里的單薄常服。
進宮的衣裳雖然齊整華麗,卻難免憋悶——一穿就是半天,著實受罪。
換好衣裳,在桌案前坐下來,四阿哥臉上的神情才輕松暢快起來。
墨痕聽見動靜,從外面搖著尾巴就歡快地跑了進來。
看護它的小太監沒資格進屋伺候,收住了腳步,躬著腰站在門口等著狗主子。
眼看著墨痕搖著雪白的尾巴,一口氣跑到了四阿哥面前。
它伸出小爪子捅了捅四阿哥的腿,接著就把小腦袋貼在他腿上蹭了蹭。
四阿哥明白愛犬的意思,伸手把它撈起來了。
案頭一盞清茶熱氣裊裊,四阿哥一手抱著墨痕在腿上,輕輕拍著墨痕毛茸茸的小腦袋,一手剛剛翻開書卷,順手接過奴才送上來的帕子,擦了擦手。
蘇培盛在旁邊,一邊親手接過四阿哥扔下的手巾帕子,遞給打下手的奴才,一邊不著痕跡地瞅了一眼四阿哥。
四爺瞧著心情不錯。
蘇培盛悄無聲息地上前一步,笑容憨厚可親中透著一絲諂媚。
他小聲喚了一聲:“四爺……”
四阿哥一邊揭開茶盞蓋子,一邊淡聲道:“甚么?”
蘇培盛微微湊近了四阿哥耳邊,用半是提醒,半是勸說的口吻,輕聲道:“四爺,那今兒晚上……”
今兒晚上您可到底是宿在哪位主子那兒啊?
李側福晉那里都派人跑了兩趟了!
蘇培盛是四阿哥身邊頂頂得力的人,自恃身份,不好親自伸手接錢——伸手多難看,萬一被四阿哥撞破了更是不妙。
但這擋不住他的徒子徒孫們——孩子們接過銀錢來,幫著蘇公公在手里轉一圈,任它是哪院主子來的打點,也都洗干凈了。
拿人錢財,受人所托,替人辦事——理所當然。
蘇培盛咽了一口唾沫,決定再幫側福晉爭取一下。
然而,他還沒開口,四阿哥手上翻閱書卷的動作卻停了停。
四阿哥靜默片刻,向墨痕瞥了一眼,淡聲道:“就宿在這兒。”
就這么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聲音又低又冷,平淡之中透著無可違逆的意思。
蘇培盛立即收了笑意,不敢再啰嗦一句,一邊答應一邊順手就把四阿哥的茶盞拿了過來,一副要添茶加水的樣子——總算是給自個兒找了個臺階下。
他出了屋門,一邊踱了幾步,一邊就翻著袖口琢磨著:側福晉那兒不去,福晉正院也不去,四阿哥莫不是真看上了那晚上的格格寧氏?
那寧氏確實好看,而且是那種溫溫柔柔的長相,他看著,就知道多半會中四阿哥的意。
可是看上了,又不把人傳來侍候,這叫個什么事兒呢?
不過……可能也不關新格格的事情,畢竟如今的側福晉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四阿哥不想往側福晉那兒去也正常,該!
若他蘇培盛是個男人,家里娶了這么個能鬧騰的小娘們兒……哼,也頭疼得很!
蘇培盛一邊不敬地想著,一邊貓著腰出去了。
書房里,墨痕在四阿哥膝上吭哧吭哧地換了一個姿勢,把小腦袋往四阿哥臂彎里鉆了鉆,閉上眼睛。
四阿哥抱起墨痕,要將它從自己膝上放下,手抬了一半卻又停住了。
他低頭,若有所思地瞧著墨痕,忽然耳邊就莫名響起了寧氏說的那句話——“把提回來的飯菜省一點出來,拌一拌就行。”
她做狗飯還要從自己的膳食里“省”一點出來?
一只小狗而已,才能吃多少東西?倘若寧氏屋里的奴才能夠從膳房提來足夠的飯菜,又何來一個“省”字?
想著那一幕月色細雨下,少女瘦弱的肩,四阿哥的眼神一點點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