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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戳穿

  剛剛打開脂粉盒子,舒蕾動作嫻熟地就替李側福晉敷上了——不著胭脂,只是將膚色修飾得蒼白了一些。

  果然看起來有了五分病容。

  聽著外面撲通撲通,一路跪倒,奴才請安的聲音,李氏怕來不及,匆匆奪過舒蕾手中的脂粉盒子,向枕頭下一塞,哧溜蓋上了被子,雙目緊閉,眉頭擰著。

  一副極其難受的樣子。

  腳步聲越走越近。

  李氏瞇著眼,剛想將眼皮撩起一條縫,卻聽面前一個平和的聲音輕柔地問道:“給側福晉的藥可煎好了么?”

  ……怎么是福晉!

  李氏驟然睜開眼,果然見烏拉那拉氏著了一身蘭花紫色的旗裝常服,發髻向后梳得整整齊齊,露出光潔高闊的腦門。

  發髻上壓著一只金銀底托翠鳥羽毛金葫蘆蝠簪一塊,不多修飾,通身都是嫡福晉的氣派。

  奴才們垂眉斂首,扶著烏拉那拉氏在紫檀木椅子上坐下,五六個婢女在她身后一字排開,連這屋子里都顯得擁擠了。

  李氏怔了半晌,微微撇過臉去,翻了個老大的白眼。

  烏拉那拉氏看在眼里,只做不知,也不動怒,倒是旁邊的華蔻有些不平,但這位李側福晉一向如此,福晉又是個退讓包容,萬事只求和氣的性子。

  如此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氏懶洋洋地將被子向上提了提,哼哼唧唧地從鼻子里出氣道:“請福晉恕罪,妾身身子不適,怕是沒法起來給福晉請安了……”

  烏拉那拉氏接上她的話頭,柔聲道:“不必,你身子要緊,好好躺著才是。”

  她俯身上前,先伸出手探了探李側福晉額頭的溫度,這才道:“剛才我在院里遇見了大夫出去,說妹妹這是思慮過多,加上天氣轉熱,并沒什么大礙,妹妹且放寬心,莫要自己將自己嚇病了。”

  李氏繼續哼哼唧唧:“福晉,妾身實在是難受的緊……胸口不是一般地憋悶,頭也痛……”

  福晉聞言,抬起頭,轉頭對身邊婢女正色道:“再遣人去瞧瞧,看看四爺到哪兒了?”

  婢女應了,剛剛吩咐了個小丫頭,還沒轉身,外面院子里已經傳來了一片擦擦打袖子請安的聲音。

  四阿哥終于來了。

  李側福晉倏然閉嘴,只是慘白著一張小臉,微微轉頭,將臉埋在枕頭里,似乎下一秒就要隨時暈厥過去的樣子。

  四阿哥走進來,福晉起身行禮。

  因為身份是嫡福晉,烏拉那拉氏也只是淺淺一福,沉聲道:“四爺別著急——方才已經問了大夫了,李妹妹并無大礙,只不過思慮過多傷神,想來妹妹年紀還小,婦人有孕,身子不適,難免懼怕。胡思亂想反而將自己嚇倒了,也是有的。”

  烏拉那拉氏說到這兒,想到李側福晉已經是第二胎了,用“懼怕”一詞來形容,也未必妥當。

  她話頭微微一滯,隨即不多做停留,輕描淡寫地帶過道:“府里的姐妹有孕,理該是妾身這個嫡福晉照看著,妾身也想好了,往后直到生產,定然經常過來探看李妹妹,請四爺放心。”

  四阿哥轉頭,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沉默著點了點頭。

  李氏在枕頭上,聽著聽著就急得冒汗了。

  好你個烏拉那拉氏!三言兩語,將局面安排得明明白白——倘若她真的經常過來探看自己,那四爺就更難來了!

  想到這兒,李氏心急如焚,從被子里顫抖著伸出手向四阿哥,又眼淚汪汪地望著自己的肚子,顫聲道:“四爺……您總算是來了!妾身一直在等著您,等得好苦哪!”

  四阿哥一撩衣裳下擺,在床頭坐下,沉聲道:“別著急,放寬心——先好好躺著。有什么需要,便對福晉說。”

  烏拉那拉氏站在旁邊,聞言柔聲道:“是啊!妹妹也是做額娘的人了,這般嬌嬌地撒小孩子脾氣,可不叫奴才們看了笑話!好了好了,一會兒藥煎好了,妹妹趁熱喝了藥,再進點粥膳才行。”

  李氏搖著頭,扯住胤禛的袖子,氣若游絲,一臉生無可戀:“妾身吃不下、喝不下!四爺,四爺您今兒晚上別走了,陪著妾身好不好?”

  烏拉那拉氏眼神落在她扯著四阿哥的那只手上,隨即不自然地向旁邊轉開臉去。

  四阿哥被李氏拉扯住袖子,一時站不起身,卻不料李氏拉扯之間,動作大了一些,又要掙扎著起身,便將那棉被向旁邊一帶。

  方才藏在被子里的果盤和封著油紙的如意糕,頓時被翻了出來,新鮮水嫩的果子滾了一床,果香四溢。

  四阿哥:……

  出了側福晉院子,沒走幾步,烏拉那拉氏到底沒忍住,低頭笑了笑——且不說她裝病多少次了,就這演技……每回當真以為四爺是傻子嗎?

  不過是為了二格格,留她幾分情面罷了。

  旁邊的婢女華蔻察言觀色,湊在福晉身邊,痛快低聲道:“福晉,誰也沒想到側福晉居然當著四爺的面,被戳穿了!”

  烏拉那拉氏硬生生忍住了嘴角的弧度,面上又恢復了平日里端莊沉靜的神情,肅色道:“靜坐常思己過,閑談莫論人非,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導你們幾個大婢女的,都忘了么?”

  華蔻瞬間收斂了笑容,低頭小聲道:“福晉教訓的是,奴才逾矩了。”

  寧櫻屋里。

  寧櫻嘴里嚼著膳房孝敬的八寶松子糖——這松子糖口感很柔韌,香甜軟糯不沾牙,吃起來越嚼越香,有點兒麥芽糖的意思。

  清揚吸溜著鼻涕,捧著水盆進進出出,一臉和李側福晉深仇不共戴天的樣子。

  寧櫻安慰了清揚幾句,還往她嘴里塞了好幾顆松子糖,清揚這才好一些。

  急什么呢?寧櫻想。

  人的本性是叛逆——逃離逼近自己的東西。

  李側福晉越是這么做,其實越是在把四阿哥的心往外推,不是么?

  她雙手枕在腦后,聽著小餛飩細細的呼嚕聲,注視著帳子頂的淡粉色繡櫻花流蘇荷包,思考著接下來該怎么做。

  有利益爭奪的地方,永遠都不可能真正風平浪靜。

  在這后院之中:即使她安分守己,凡事忍讓,也不代表就可以平靜度日。

  換言之,即使她不惹事,一樣會有事來惹她。

  第二天一早。

  李側福晉院子里。瓷器花瓶茶盞摔了一地。

  婢女太監們跪在一地的碎瓷片中,大家苦著臉,誰也不敢先說話:昨晚上李側福晉撒嬌撒癡,哭哭啼啼,鬧得好不難看——最后到底還是沒把四爺留下來。

  后院里,宋格格也聽說了昨天一場風波——似乎是四爺剛剛回府,就去了新人寧格格那兒,結果剛剛用完膳,就被李側福晉硬生生截胡了。

  宋格格一邊替面前的大格格梳著頭發,一邊靜靜地想著:李側福晉這人,肚子倒是爭氣。可惜心性太強,胃口太貪,全然不知凡事太過,緣分勢必早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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