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說的可進可退,福晉聽著,就察覺出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
她又聯想到過一陣子四阿哥要隨萬歲巡幸東北的事情。
眼下既然寧氏已經懷有身孕,自然是不能跟著出去的了。
那四阿哥提到宋氏,這是……難不成想讓宋氏去直接靠著寧櫻母子?
甚至起居都在一起?
用宋氏的縝密幫著護著寧氏?
福晉忽然就想明白了,心里一下子就苦澀的說不出話來了。
四阿哥這叫什么意思?
是把她看成了洪水猛獸?還是毒婦?
爺啊——福晉想:您也未必太小看了我烏拉那拉氏!
之后的一段時間,四阿哥明顯往永和宮去的次數多了些。
小潘子也依舊被留在了寧側福晉院子里,還被四阿哥直接提成了算是寧櫻這院子的領頭太監。
“最早跟著你的那個小蓮子,”四阿哥拍著寧櫻的手道:“人老實,也忠心,但光是這兩點,是束不住下面人的。”
十一月底,天寒地凍,終于到了四阿哥隨萬歲出巡的時候。
臨行前一天的晚上,四阿哥過來就在寧櫻這里留宿了。
他白天折騰的累,晚上一挨著枕頭,很快就有些睡意了。
然后朦朦朧朧之中,四阿哥就想到了白天里,皇阿瑪輕松之余說的一個笑話。
據說能真正睡得香的人只有兩種:一種是明白人,活的通透,心里沒有心結,不會自個兒給自個兒找難受。
還有一種就是被事情累得半死的人了。
無論是勞力還是勞心。
四阿哥這么想著,在黑暗中無聲地出了一口氣,忽然就感覺到旁邊枕頭上有點涼意。
他一轉頭,就著窗外的月光,就看見寧櫻臉上全部都是水光粼粼。
“這是怎么了?”四阿哥一伸手,往她臉上摸過去。
寧櫻一轉頭就想躲開,被四阿哥硬是按住了。
他不容分說的在寧櫻臉上摸了摸,就被眼淚糊了一手掌。
冰冰涼涼。
寧櫻本來還是忍著的,但是想著現在——反正四阿哥已經知道自己哭了。
她嘴角一撇,索性哭出了聲。
四阿哥心里沒由來的一顫,一伸手就把這個大活寶抱進了懷里,跟抱著小寶寶似的,不斷拍打著她的后背心:“不哭不哭……”
他一邊哄著,一邊就覺得櫻兒是害怕了。
畢竟這一次他走的遠,比上一次要花的時間估計更多。
沒準就要大半年,甚至一年也是有可能的。
他想到這兒,更加把寧櫻往懷里攬緊了一些:“別胡思亂想,弘暉那時候都平平安安,這一次定然更加周全。”
說完了,四阿哥大概是覺得說服力不夠,于是又低聲道:“該敲打的,爺都敲打過了。嬤嬤挑的也是最得力的,還有府醫,太醫……”
其實就連小潘子手中,他都給了暗令。
真是遇到什么非常情況——也是有法子護得寧櫻母子周周全全的。
只不過這些,卻不能對櫻兒透露了。
四阿哥一邊說,一邊就伸手去摸索寧櫻平時放在床里頭的手帕巾。
結果摸了個空。
寧櫻這時候卻機靈了,仿佛知道四阿哥在找什么東西一般。
她一邊抽泣,一邊就從被窩里把手伸了出來,上氣不接下氣道:“嗚嗚……手帕在這里……嗚嗚!”
四阿哥就看她手心里,攥緊了一塊帕子。
那帕子是蠶絲的,早就被眼淚浸泡的幾近透明,皺巴巴的攥成了一團,縮成了很小的一塊。
可想而知哭得多傷心!
四阿哥一下子就咬緊了牙。
他一邊咬著牙,一邊放慢了手上的速度,一遍一遍地撫摸著寧櫻的后腦勺。
等到寧櫻終于止住了哭泣,四阿哥低下頭來,把自己的額頭和她抵在一處,深深地看著她:“櫻兒在害怕,是嗎?”
寧櫻先是點點頭。
然后她又用力搖了搖頭。
四阿哥抬手把她的劉海拂上去,低聲道:“櫻兒,把你心里話告訴爺。”
寧櫻抬頭看了他一瞬,忽然一伸手,抱住了四阿哥的腰,人往他懷里一扎,就哽咽著道:“我舍不得爺!”
她這話一說出來,仿佛就像開了一個閘門,眼淚頓時就變成了泄洪的洪水:“爺要出門這么久,我會非常想爺的!到時候怎么辦?嗚!”
她說到最后,一邊含著兩泡大大的眼淚,一邊腳腳就在被子里非常焦慮地蹬了幾下。
有幾腳還毫無章法,且極其不講道理的踢到了四阿哥腿上。
這話,這動作都相當孩子氣。
其實很有點類似于爹娘出門,孩子一個人在家,結果哇哇哭著說要求爹娘早點回來的情景。
但四阿哥聽著這滿腔滿懷毫不掩飾的依戀,先是鼻子沒由來的一酸。
然后那酸意就擴到了眼睛里。
心里卻是一片熱燙燙的。
從佟佳貴妃留下他,撒手人寰之后,這么多年的光陰,他一直是一個人孤單單的。
從喜怒不定,陰郁清冷的少年終于長成了如今的四貝勒。
但這一路的成長,讓他的心也越收越緊,越收越冷。
在寧櫻出現之前,除了十三阿哥,四阿哥其實很清楚:在自己內心深處,是很難真正向人敞開心扉的。
敞開那顆多疑卻決斷,敏感而暴躁的心。
難以相信任何人,也不愿意向其他人過多尋求援助——在他看來,這是無能的表現。
就像他那么喜歡小狗,某種程度上,也因為養人無義,養狗知恩。
黑暗中,四阿哥緩緩的起了身,然后沒叫奴才,自己點亮了燈火。
他披了一件衣裳,在從書房帶過來的書箱中耐心地翻了一會兒,找出了一疊豆香綠色的紙張,然后走到床邊。
寧櫻就看四阿哥耐心的一張一張數給她看。
一邊數,他一邊沉聲道:“你若是想念爺,就寫成書信,給小潘子就成。此去東北,路途迢迢,等你把這些紙張寫完,爺就回來了。”
寧櫻嗖的一下就坐起來了,接過了四阿哥手中的信紙,鄭重其事的放在了床里的枕頭邊。
四阿哥說完之后,頓了頓,又摸了摸寧櫻的頭發,想故意逗逗她,于是一本正經道:“畫畫也行。”
寧櫻睜大了眼睛,在被窩里瞧著四阿哥:“我會寫字的!”
四阿哥啞然失笑,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乖,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