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出巡,皇子們是要大半夜里就到紫禁城里等候的。
丑時剛剛過,寧櫻把自己裹成了一只粽子,跟著福晉她們一起,去前院送四阿哥。
浩浩蕩蕩的車馬早就等在外面了,行李之類的物件也已經早都安置妥當,長街上寂靜無聲,侍衛們如雕塑一般,沉默的守衛在街旁兩側。
火光熊熊。
見四阿哥大步流星走了出來,等了半天的福晉趕緊把暖手往旁邊婢女懷里一塞,帶頭就屈膝行禮了下去:“妾身恭送四爺!”
看四阿哥抬手做了個起來的手勢,福晉麻溜地就起身了。
之后,她上前去就動作很自然地幫四阿哥整理了整理衣領,一邊拿出嫡福晉的氣勢,朗聲道:“爺一路上好好保重,萬事小心。”
沒有得到回應。
福晉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過了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道:“四爺?”
四阿哥目光沉沉地盯著遠處看了一瞬,又抬頭看了看天空的墨色。
隨后,他才回過神,抬起眼,在人群中遠遠地用目光找到了寧櫻,沖著她無聲地點了點頭。
寧櫻對著他就舒展了眉眼,笑了笑——沒敢笑得幅度太大,怕眼淚珠子掉下來。
糟糕,被四葫蘆養得越來越柔軟了。
大概是因為要一路守侍在天子御駕旁邊的原因,四葫蘆今天穿的是一件勁裝——寬肩窄腰,越發襯得身材高挑又精悍。
雖然也只不過是個弱冠青年,但他緊緊抿著嘴唇,鼻梁高挺,墨眉如劍,已經隱隱能看出未來的帝王之威。
寧櫻遠遠地看著,就想到了歷史上對雍正帝的一些評價——說他心狠手辣,殘暴冷血;說他嚴苛多疑,睚眥必報。
她微微攥緊了袖子里的手指。
天色未明,曉星仍在。
四阿哥翻身上馬,帶著浩浩蕩蕩的人馬,撥轉馬頭,向紫禁城方向而去。
上午的時候,弘暉終于在小床上醒了過來。
洗漱,穿戴,吃飯。
聽說阿瑪已經走了,他坐在膳桌旁邊愣了一會兒,本來一直歡樂晃悠著的小胖腿慢慢地垂了下來。
不晃了。
他終于明白過來——這一下恐怕有許多天都見不到阿瑪了。
啊!我想阿瑪!
弘暉嘴角往下微微一撇,似乎是要哭的樣子。
孔嬤嬤在旁邊,趕緊就拿了帕子準備著給弘暉擦眼淚。
估計是一時間著急了,孔嬤嬤脫口而出:“二阿哥,您是男孩——男孩怎么能哭呢?”
寧櫻正在低頭喝粥,聽見這話就放下了筷子道:“孔嬤嬤。”
孔嬤嬤看見一向和氣的寧側福晉忽然臉色嚴肅了,也有些惴惴不安,趕緊就過來了:“寧側福晉!奴才在。”
寧櫻點點頭,清清楚楚地道:“這種話,以后不要再對二阿哥說;類似的話,我也不想再聽見——我說明白了嗎?”
孔嬤嬤心里猛地往下墜了一下,只嚇的腿一軟,撲通就跪下了:“奴才僭越!奴才糊涂了!請側福晉恕罪!”
是啊!二阿哥再小,也是主子。
她再有資歷,也是奴才。
她抬起手,就要扇自己巴掌,卻又想到自己畢竟也是老人兒了,這般真的打起來,給人瞧見了,可就再也抬不起頭了。
寧櫻看孔嬤嬤一抬手,立即就起身了。
她親手把孔嬤嬤扶起來了,口氣也放和緩了:“嬤嬤十分疼愛二阿哥,才會如此,嬤嬤的盡心盡力,點點滴滴,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快起來吧。”
孔嬤嬤抬起頭來看著寧櫻,頓時眼圈就紅了。
等到孔嬤嬤出去了,寧櫻走過去就蹲下來抱住兒子,輕聲問道:“弘暉想哭是嗎?”
弘暉拼命忍著眼淚,搖頭道:“不能哭,否則不勇敢,弘暉錯了。”
寧櫻想了想,伸手握住了兒子的小胖手,沉聲道:“你沒有錯。勇敢是心性,與眼淚無關。”
不流眼淚的人,未必真正勇敢。
弘暉眨了眨眼睛,望著寧櫻,眼睛里就有些困惑了。
他抽了抽小鼻子,上前一步,擁抱住寧櫻:“額娘,弘暉好想阿瑪啊!”
寧櫻點了點頭,同樣抱住兒子,伸手放在他的心口,柔聲問他:“弘暉心里酸酸的,是嗎?”
弘暉立即用力點了點頭。
寧櫻也跟著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輕聲道:“額娘也是呢!”
她抬起手,輕輕摸著弘暉的后腦勺,道:“阿瑪這么疼你,如今出了遠門,自然會想念阿瑪。這是你的孝心,也是父子親情,所以想哭的話……就哭出來——這不是錯。
如果哭能讓弘暉心里好受一些,額娘陪著你。”
她一邊說著,一邊握住了兒子另一只小胖手,抬起頭誠懇地望著兒子:“無論你哭或不哭,額娘都很愛你!”
弘暉睜大了眼睛,定定的站在原地看了寧櫻一會兒,忽然就吸了吸鼻子,沒有再哭,反而抬起手背,用力的擦了擦眼睛里的淚光。
他挺起了小胸膛,伸出了胖胖的胳膊,像個小男子漢那樣,伸手摟住寧櫻的肩頭,腦袋跟她抵在一起:“我不哭了!額娘不要怕!弘暉保護你!”
畢竟是孩子,大格格過來,陪著玩耍了幾天,弘暉漸漸地就注意力不再放在阿瑪出遠門這件事上。
宋格格如今也經常跟著大格格過來了。
寧櫻就察覺到:一向安靜溫婉的宋格格倒是變得比從前話多了許多。
尤其是當婢女們捧上藥上來的時候,宋格格居然主動起身,說要侍藥。
雖說她如今身份是格格,寧櫻是側福晉,尊卑有別;但畢竟她是府里的老人兒了,況且又是生育了大格格的。
更何況“侍藥”這種事,一般也就是格格或者侍妾,去侍候嫡福晉才差不多。
寧櫻當時就尷尬又不失禮貌地微笑了,說大可不必,
結果宋格格居然好說歹說,囑咐婷兒另外端了剩下的湯藥過來侍藥。
寧櫻看她一片殷勤,于是也沒攔著。
看著寧櫻喝完藥之后,宋氏嘴也沒閑著,又細細地說了許多孕婦要注意的事情:“……也不能因為是第二胎便過于大意,該當心的,還是要當心些才好。”
寧櫻聽到這兒,心里就百分百確定了:這多半是四阿哥走之前,往宋氏那里交待了什么了。
宋格格縱然一直都在努力往她這兒靠攏,可也不是這樣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