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櫻在旁邊,聽著這話就噗嗤笑出來了。
弘暉顯然也聽見額娘的笑聲了,他的小手手在被子里,用勁扯了一下額娘的衣角。
噓——!
寧櫻忍著笑抬頭對孔嬤嬤道:“下去吧,二阿哥今天在我這兒。”
孔嬤嬤看樣子是還想勸說幾句,到底是不敢,絮絮地行了禮退出去了。
她一出門,弘暉立即就從被子里翻了出來,趴在厚厚的被褥上就托著下巴對寧櫻高興地道:“額娘,我真的能留在這兒?”
寧櫻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腦勺,微笑著道:“為什么不可以?弘暉是額娘的寶貝呀!”
弘暉抬起小胖手捂住臉,歪著頭從手指縫里看了一眼寧櫻,胖嘟嘟的小臉上透出了一絲羞赧,隨后是一現而過的寂寞:“有了妹妹以后,額娘就不能像以前一樣整天陪我了。”
他一邊說,一邊從被褥上爬了過來,伸出軟軟的小手拉住了寧櫻的手,仿佛不放心地抓緊了寧櫻的幾根手指:“額娘今天只陪我。”
寧櫻聽著這話,心里就是一顫。
她一直覺得弘暉還這么小——只要面上高高興興的,那就是不介意。
原來,兒子不說,并不代表心里不在乎。
晚上的時候,讓奴才送了熱水進來伺候洗浴過,弘暉蹦達著就鉆進了被窩里,翻來覆去了好幾遍之后,開始搖頭晃腦品評道:“額娘的被窩真暖和,難怪阿瑪喜歡到這里來!”
寧櫻一臉窘地就伸手捂住了兒子的小嘴。
轉眼間,已經到了頒金節,宮里卻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寧櫻有些如釋重負——如今已經是十月中了,離過年也就兩個多月的光景。
就算康師傅現在南巡,加上路上的時間,到了江南也不過是看草色青蒼、薄雪清淺。
見不到什么好景色。
還巡什么呢?
估計今年這計劃多半是作罷了。
老天爺仿佛是聽懂了寧櫻的心聲一般——日子很順利地就到了過年的時候。
四貝勒府后院里,開始掛宮燈、貼春聯、打掃房屋、裝飾布置、祭祖祭神、各種采買……
一樣一樣地都忙了起來。
福晉也難得地臉上掛上了笑容——之前的漠北、東巡,四阿哥跟著萬歲爺出去了一次又一次,時間也很不巧:不是卡在過年,就是卡在中秋。
再加上四阿哥平時出京城給皇上辦差事,其實府里也是聚少離多。
既然是一家人,總要齊齊整整、團團圓圓的才好。
今年總算如愿以償。
只要四阿哥在府里,便是她的男人在府里。
只要有這么個主心骨在,日子總還是有盼頭的。
烏拉那拉氏胸臆之中燃起一股喜氣,指揮起府里的奴才時,也仿佛換了個人,變得分外和顏悅色起來。
正院里的奴才都看出了這一點,人人都忍不住在心中喊了一聲:阿彌陀佛!
乾清宮那里,給太子看診的太醫一趟趟地往萬歲爺面前跑,各種賞賜也一趟趟地往東宮送去。
君心難測。
朝堂之中,原先倒向大阿哥身邊的人開始后悔起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隔岸觀火、駐足觀望。
大概是“賞賜”極多的原因——太子的病,到了過年的時候,終于有了些起色。
或許是心事太多的緣故——四阿哥再看到太子的時候,就覺得太子一張臉比從前虛胖了許多、浮腫了許多。
連額頭眼角的紋路都出來了。
他笑著說話的時候還好,一旦收斂了神情——臉頰兩邊和嘴角都向下耷拉了。
就連兩只眼袋都像裝滿了沉沉的心事。
明明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卻瞧著像個中年人,和意氣風發的大阿哥站在一起,太子看起來反而更像長子。
到底東宮不易坐。
更不易坐穩。
四阿哥這一趟除夕進宮來,先是去給永和宮娘娘請安——還按照德妃的意思,帶了兩個男孩子進宮去。
德妃坐在永和宮正殿之中,看著兩個孫子搖搖擺擺的進來,奶呼呼的給她跪下,請安,高興得眼眶都濕了。
她一會兒抱抱這個,一會兒親親那個,含飴弄孫,不亦樂乎。
四阿哥在旁邊端著茶盞,坐著等著,然后就聽德妃娘娘提到了福晉。
“小子們一個個長的這么好——你福晉是不容易的。”
德妃端坐在窗下,抬手扶了扶鬢邊,深深地看了一眼四阿哥。
四阿哥一開始沒聽出什么不對勁,直到抬眼對上了德妃頗有深意的目光。
他微微怔了一下,終于反應過來德妃的話外之音。
皇阿哥的后院和紫禁城之中差不了多少——都是一群女人搶一個男人。
一群母親為了孩子,搶一個父親。
資源有限——為了利益,表面看著一團和氣,說不準背后卻有多少魑魅魍魎。
德妃是想提醒他:一晃這么些年下去了,弘暉和弘昐都不是嫡福晉親生的男孩,卻也都健健康康的長到了如今。
嫡福晉總是一個知分寸的。
一個知分寸的人,是應該有些回報的。
四阿哥向來不喜德妃在這種事上摻和太多,當場臉色就淡了下去。
他又說了幾句客套話,看著時辰差不多,于是就說要出來參加宮宴。
然后就遇見了阿哥們。
他讓兩個兒子上前去給太子爺行了禮——弘昐和弘暉兩個,一對小娃娃,跟玉人似的,整整齊齊的抬起小胖手,按照事先學過的規矩,似模似樣地說了過年的吉祥話。
說完了話,弘昐畢竟有些怕生,就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甚至還想往四阿哥身后躲。
弘暉卻抬起頭來,背著小手手,沖著太子爺,他就露出了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
笑得牙齦都露出來了。
太子其實是更喜歡女兒的,在府里也是更偏心自己的小格格們,而不是小阿哥。
不過他對著弘暉這張可愛的小胖臉,到底還是不由自主地就露出了一絲笑容。
是對弘暉的回應。
孩子清澈干凈的眼睛,仿佛一池來自世外桃花源的清波——沒有爾虞我詐,只有血脈相連的溫情、本能的親昵。
這個笑容仿佛壓抑已久的窒悶中,吹來的一絲涼風。
太子伸手摸了摸弘暉的腦袋,又拍了拍弘昐的肩膀,伸手在空中指了指,劃出一道落寞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