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燒著暖盆,四阿哥衣上沾的都是外面的寒氣,坐下來之后,他就聽福晉還在旁邊解釋。
連口氣兒都不帶喘的。
簡直吵得他腦瓜子疼。
鼻中聞到一陣香氣,四阿哥目光掃過去,就看奴才們已經將晚膳送上來了。
隨著流水一般的菜肴上桌,福晉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
她終于有了新的話題,殷勤地道:“爺趕緊用膳吧。”
四阿哥心里微微動了動——這個點,其實已經過了用晚膳的時候了。
他在李氏那里沒甚心情,只是看著弘昐用了晚膳。
可是福晉怎么就知道他還沒用呢?
或許是巧合吧。
這念頭也只是微微一閃而過。
他坐了下來。
看他坐下,福晉跟著也扶著桌角坐了下來。
坐下來之后,奴才們捧著飄蕩著花瓣,茶葉的清水盆上來伺候主子們洗手。
福晉洗過手,一邊接過婢女們手中的干凈帕子擦手,一邊就小心翼翼地道:“爺累心了一天,宮里府外地操勞著,這幾樣都是清淡爽口的,滋味雖然不濃,卻是極養胃的!”
她說著說著,就站起身,接過了旁邊侍膳奴才手中的瓷勺,親自給四阿哥舀了一碗湯,雙手捧著端到他面前,才道:“爺。”
四阿哥接了過來:“這些讓奴才們來。”
他低頭喝了一口湯道:“事有輕重,用有緩急,妥善權衡才是。今日弘昐病了,你人又不在,李氏院里的奴才便出去請醫館的大夫,可見福晉平日里對后院的管束。”
福晉開始還全神貫注地聽著,聽到后面,便琢磨不出這話是什么味道了。
這到底是夸贊她呢?還是在怪她太過于攥緊手中的權利——處處一板一眼行事,以至于大阿哥都生病了,奴才們沒她的得令,就生生地讓大阿哥這么熬著,連府醫也不敢請。
估計李側福晉一定在四阿哥面前拿這個做文章——添油加醋地說了許多了!
“妾身……”烏拉那拉氏心里一涼,扶著桌子就站起來了。
她剛想請罪,膝蓋都下去了一半,就看見嬤嬤站在旁邊對著她又是努嘴,又是眨眼,猛使眼色。
都快急死了。
福晉一下子幡然醒悟過來:對呀!請什么罪呢?
傻不傻!
這本來不是自己的錯,這么一請罪,也就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了。
只有挖坑給敵人跳的,哪有挖坑給自己跳的?
四阿哥抬頭看了一眼福晉。
福晉從他眼神里倒也沒讀出什么指責之意。
她扶著桌子,略帶一些尷尬,又慢慢的坐了回去。
華蔻帶著幾個小婢女過來上菜,一邊放下一道湯盅在福晉面前,一邊就給福晉微微使了個眼色。
烏拉那拉氏被這個眼神一提醒,才想起來。
是了,四爺都坐在對面了,這么好的機會——該挖坑了。
這后院里便是如此——對敵人心慈手軟,就是對自己心狠手辣。
她理了理思緒,慢慢的便將話題引到了李側福晉身上。
然后就說到了弘昐。
“妾身沒生養的人,不過既然是孩子們的嫡額娘,一點點看著他們長大,自然也能體察做額娘的心——李妹妹心腸是好的,人也單純率性,不過教兒育女,本就不是容易事,她那兒又是兩個孩子,左右都要兼顧著——難免性子急躁了些。”
福晉一邊說,一邊就慢慢地說了:說是昨日周侍妾在后院里,經過了李側福晉院子附近,就聽見李側福晉在訓斥大阿哥。
動靜還不小,
什么又是蠢又是笨,又是廢物,又是無用。
她一邊說,一邊就偷偷打量著四阿哥的神情。
看四阿哥臉上沒什么波動——就連預料中的一絲生氣都沒有。
福晉心里于是又后悔了。
她深深地懷疑自個兒:是不是用力太猛了?
四阿哥坐著喝完了湯,將湯碗向桌上一放,抬起眼端詳了一福晉,就道:“福晉累著了,早些歇著。”
出了正院門,四阿哥一邊往前院書房走,一邊又讓小太監去李側福晉那里再問一次弘昐阿哥的情況。
蘇培盛跟在他身后,就看四阿哥一路大步流星,悶著頭往前走。
步伐似乎比平日里都更急躁一些。
坐在書房里,四阿哥翻看了小半個時辰的書折。
蘇培盛在旁邊,就察覺到四阿哥今兒始終心定不下來。
過了半晌,四阿哥將書本向桌上一覆,便道:“把蘇葉丸取幾瓶,給寧側福晉送去。”
蘇培盛先是一怔,然后就明白過來了——這蘇葉丸雖說藥材不甚珍貴,卻是紫禁城帶出來的一道方子。
它性溫味辛,解表散寒,理氣和營,加上配方簡單,無甚禁忌。
就是味兒不太好聞。
阿哥們小時候貪玩或練武,著了汗,若是體質虛一些的孩子,怕得了風寒,也有預先服下這丸子的。
蘇培盛明白了:四阿哥這是擔心弘暉阿哥跟著也著涼。
還說不偏心——到底心還是在寧側福晉生的二阿哥身上啊……
只有偏心,又心懷內疚的父親,才需要努力提醒自己一碗水端平。
蘇培盛這么想著,恭恭敬敬地道:“奴才這就去取,即刻便給二阿哥送去。”
蘇葉丸不能算藥,也不收在大庫房,前院書房就有,拿起來倒是方便。
蘇培盛轉身要出去,卻又被四阿哥在身后喊著了:“等等。”
蘇培盛一只腳跨在門檻上,生生地就收了回來。
四阿哥眉頭微皺,一臉深思熟慮的表情:“先取來,不必送去。待明日問一問府醫。”
蘇培盛哦哦地就答應著了。
寧櫻院子里。
里屋里,窗戶關的密不透風,暖盆燒的屋里熱融融的。
寧櫻連外面的衣裳都脫了,只穿了杏白色的單衣,配了個櫻花粉的馬甲,發髻松松的挽在耳邊,用一根小小的幾近透明的櫻花簪子固定著。
弘暉剛剛洗過了澡,這會兒小臉紅撲撲的,眼睛也被水汽熏得分外清亮。
母子兩個人坐在床邊沿上,弘暉蹬著小胖腿在床頭,躺在額娘的膝蓋上。
寧櫻先扯了被子過來,將兒子裹得嚴嚴實實,然后才拿了一塊干凈的大帕子。
她一邊親手給兒子擦頭發上的水,一邊就道:“別看這屋里暖和,但這水一定要完全擦干,否則容易著涼。”
弘暉沒吱聲,眼睛盯著床帳子頂端的荷包,忽然突兀地就道:“額娘,荷包好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