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飯菜越吃越沒滋味,弘昐也只低著頭,勉強往下吞咽著。
他和弘暉不一樣,這一頓不好好吃飽,等到再下一頓——那便是很晚之后,甚至天黑之后回府了。
至于夜里溫書,肚子餓了,想吃什么,也不好太隨心所欲地指手畫腳。
但是弘暉不一樣。
若是回府,弘暉肚子餓了,隨時說一聲,都會有人去寧側福晉院子給他拿飯菜。
甚至很多時候壓根不用他說,他額娘自己就會擔心兒子吃不到合胃口的飯菜,會讓人送菜過來。
寧側福晉每次讓人送吃的過來時候,分量都很多。
弘暉也會每次都因為“太多了,根本沒法吃”而邀請弘昐一起用。
弘昐一看就明白了——寧側福晉本來就是算好了兩個男孩子的飯量的。
她之所以不讓人再送一份過來,是為了維護弘昐的自尊罷了。
默默地用完了膳,耳聽著幾個小阿哥還圍著弘暉在說話,弘昐趕緊就把書本給打開了。
他的小臉埋得很低,幾乎都快扎進了書本里去——以期望以此來掩飾自己沒有朋友的尷尬。
不一會兒,太子家的弘晉卻歪歪斜斜地走了過來。
他小時候便是個整天滿肚子淘氣主意的,這幾年長大了一些,學問沒多少長進,花花腸子卻越發多了。
不過他到底身份不一樣,巴結在他周圍的人也不少。
走到了弘暉面前,弘暉正在含笑聽小兄弟說話,一轉頭看見弘晉就愣了一瞬。
臉色也冷了下來。
他眉眼本來就遺傳了四阿哥的清冷,這么臉色一沉下來,小小年紀,居然就更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氣質沉淀在眉梢眼角了。
弘晉走到他面前,斜斜地倚坐著桌上,挑釁一般地,屁股正好就壓在了弘暉一卷書上。
安寧冷冷地瞥了一眼弘晉,上前去,便要將那書本抽出來,卻被弘暉伸手攔住了。
他微微揚起下巴,淡淡地瞧著弘晉。語氣聽起來很冷,甚至寡淡地道:“弘晉。”
弘晉扭頭看了看窗外,確定師傅已經離開了,這才嬉皮笑臉地雙肩微微聳動,湊近了弘暉道:“弘暉,你知不知道?昨日你的好兄弟回來了!”
是弘昇。
弘暉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就變了。
他倏地站了起來,伸手撐在桌沿道:“什么時候的事?”
弘晉不置可否地挑了一下眉毛,滿臉鄙夷地笑道:“虧你們當年還是形影不離的好兄弟——這么一件事兒,你都不知道?怎么,你的好兄弟半點風聲也沒給你透露?”
他說完了,頓了頓,挪了一下屁股,將被坐住的書卷漏了出來,伸手遞給安寧,口中繼續道:“不過也難怪——這一次回來的匆忙,其他叔伯們本來都不知道,若不是我聽我阿瑪說了,也不知道。”
弘暉倒是不在意弘晉說什么了,只是站在原地,瞪大了眼,急切地問道:“他在哪兒?”
一定是在五叔府上。
下午還有武諳達的課程,但是聽完了這個消息的弘暉,連一星半點兒的心思都沒有了。
他只想盡早離開尚書房,出宮,直奔五叔的貝勒府去!
去找弘昇!
弘昇這混小子——早些年的時候,還會給他寫一寫信。
信上的字難看至極,滿篇歪歪扭扭,說的也都是大白話:不是抱怨飯菜太難吃,還不如從前府里奴才們吃的飯菜、就是抱怨整日里和尚念經,啰里啰嗦,顛來倒去,無趣得很。
再要么就是抱怨行路坎坷,馬車要把屁股都顛得散架了、更不要說許多地方還得徒步行走。
落到這么一個境地,簡直是倒了八輩子霉。
但是最近幾年,弘昇都已經沒什么消息了。
弘暉不是沒問過五叔。
五叔也只是苦笑著解釋:說弘昇如今修行在外,大江南北、歷練得越發遠了——既然隔阻山水,那么一時的信件不通達,倒也可以理解。
弘暉畢竟年紀小,還是個孩子,面對著叔叔的如此解釋,一時間也說不出什么。
但是他隱隱地總覺得有什么不對。
但是如今,弘昇總算是回來了!
正這么想著,弘晉用眼尾掃了一下弘暉,淡淡地就把接下來半句話說出來了:“不過,只是匆匆見了皇瑪法一面,聽說昨兒下午進宮,傍晚就已經走了。”
下午……傍晚……那就還是皇子們在上書房的時候。
自然是不可能見到面的。
弘暉聽了這話,幾乎一口血咽下去。
他撐著桌子,瞪大了眼瞧著弘晉,咬著牙,一時間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弘晉將他捉弄了一番,很是得意,但是心里又對弘暉多少存著些忌憚。
自從小時候被弘昇打了一頓之后,弘晉雖然還喜歡嘴賤,但總算明白了一個見好就收的道理,這時候,他看弘暉臉上表情如風云變幻一般,于是立即很識相的閉了嘴,不再多言,背著小手慢慢的走回了自己座位去。
安寧是知道弘昇與弘暉從前的交好的,這時候默默陪伴在弘暉身邊,低聲就道:“二阿哥……”
弘暉一抬手,止住了他接下來的言語。
傍晚時候,正好四阿哥從宮里出來,馬車停在了宮門外,等著兩個兒子。
上了馬車,弘暉就把弘昇回來了的事情對著阿瑪說了一遍。
四阿哥聽了就是一怔,合上手里的書,閉上眼睛想了一瞬,才反問兒子:“什么時候的事?”
弘暉聽了,心里明白:這事兒,連阿瑪都不知道。
看來,估計是皇阿瑪和五叔并不想人知道,只不過是弘晉這小子一時間沒忍住,又大嘴巴了。
他默默地垂下了眼睫,視線落在自己膝蓋上。
那里的衣料,已經被他的一雙小手握出了深深的褶子。
四阿哥見狀,伸手不輕不重地拍了拍兒子的小肩膀,低聲道:“阿瑪的確不知此事——不過若是你皇瑪法親自喊了那孩子,只怕他這一兩年之內是回不來了。”
弘暉抬著一張小臉,緊緊地抿住嘴唇,定定地望著阿瑪。
畢竟是早春,夕陽撐不了多久,馬車窗外的天光一點一點的暗了下去。
直到夜色滿城。
宮燈搖晃著的闌珊光影,落在阿瑪意味深長的臉上。
弘暉兩只小手放在膝蓋上,交握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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