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說話,弘昇于是也沒開口,屋子里安靜了半晌,就在弘暉以為弘昇已經睡過去的時候,忽然才聽見弘昇語氣黯然了一些,聲音低低地道:“好兄弟,我瞧著你如今的模樣,總是會想到當年的我。”
當年的我,若是沒有這場變故,應當……也不至于變成如今這樣自暴自棄吧。
第二天早上,弘昇起來的時候,還是被小太監們又抱又拉又哄又勸地拖了起來。
畢竟前天晚上睡得遲,他坐在床上,頭還是暈乎的,好不容易勉強睜開眼,忽然就聽見鳥兒的聲音了。
弘昇一下子就來精神了,過去湊在鳥籠子面前,盯著那只白祥看了好一會兒,又發出各種聲音逗弄它。
籠子里的鳥兒倨傲地換了個姿勢,轉頭輕蔑地瞧了弘昇一眼。
旁邊的幾個服侍小太監苦著臉就哀求他:“大阿哥,您還是趕緊換衣裳洗漱收拾吧,一會兒尚書房該遲了。”
弘昇嗤之以鼻,繼續逗弄著籠子中的白鳥,一邊懶洋洋地道:“遲了便遲了,又有什么關系,反正先生看我十分不順眼,我何必早早過去?”
正說著,弘昇一抬眼,就看穿戴整齊的弘暉已經從門口進來了。
身后居然還跟著阿瑪。
弘昇一看見五阿哥,嚇得哧溜一下就站直了身子,偷偷地將鳥籠子擋在了身后。
五阿哥并不是被弘暉叫來的,而是早上出門之前想過來看看兒子,恰巧就在外面和弘暉撞上了。
“兒子昨晚讀書讀得太遲,早上便貪睡了一會。”弘昇趕緊就對著父親解釋道。
他并不知道父親昨天晚上曾經在書房外面看過他。
五阿哥對于這個兒子,心里也始終是愧疚的,即使看著兒子如今這副游手好閑,斗雞玩鳥的紈绔模樣,心中也只是無奈。
于是他簡單叮囑了幾句,又說要親近賢師良友,譬如弘暉便是。
隨后五阿哥匆匆地出門去暢春園了。
弘暉和弘昇略加收拾之后,兩個人也跟著出了園子,上了馬。
康熙果然在這一天下朝之后,來到了暢春園的尚書房。
皇子皇孫們一個也沒有逃過,全部被康熙點名叫了起來背書和考問學問。
輪到弘昇的時候,先生手心里都捏了一把冷汗,誰知道康熙問的,其中恰好便有昨日晚上弘暉給弘昇惡補的文章。
于是弘昇雖然背得斷斷續續,但居然蒙混過關了。
等到康熙問到個人見解,弘昇也并不心虛——昨日弘暉已經教了他不少,這時候弘昇一句句復述出來。
但畢竟不是他自個兒所想,說起來就難免有些顛三倒四,支離破碎之感。
康熙聽著聽著就覺出了不對勁。
他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站在弘昇身后不遠處的弘暉。
弘暉微微低著頭,并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轉眼間到了頒金節,天氣一天天轉涼起來。
圓明園里,在夏天的時候,那叫一個清涼勝地,但是到了秋冬天氣轉冷的時候,一陣一陣的湖風吹過來,可就不好受了。
連三格格是最喜歡往外面去跑馬場練馬的,這時候也不過去了,只嚷嚷著說冷。
然后整天纏著額娘在積雪軒里畫畫。
她其實依稀還記得一點小時候父親教她彈過的琴,只不過那時候沒有恒心一直學下去,這時候便是對著琴,也只是摸索兩下便放回了原處去。
倒是二格格——過來這里的時候,看見三妹妹把七弦琴放在桌上,一時手癢,便坐下來撫琴。
她本來琴藝就好,彈琴的時候,整個人周身的氣質都和平時不一樣了——顯得分外平和和寧靜。
但是剛剛一結束,她眼眸最深處,隱隱的戾氣又浮動了起來。
寧櫻明白,在二格格心底的最深處,始終對于當年阿瑪逼死李氏的事情,存著一份打不開的心結。
無論過去多少年,這份傷口永遠難以痊愈。
更別提弘昐如今這般沉默,姐弟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交流。
心結就更難打開了。
李側福晉當年的死因,本來就是四阿哥不愿意說的恥辱。
寧櫻并沒有過多的勸慰二格格——畢竟每個人的痛苦。除了本人以外,旁人根本不可能親身感同身受。
用自己的那一點淺薄而年輕的閱歷,去妄加議論別人的人生,指手畫腳——這未免太過自負。
但是好就好在,二格格每次和三格格玩在一起的時候,臉上都會露出童真而發自心底的笑容。
這笑容讓寧櫻看著,在心疼之余,就多生出一股欣慰。
眼看著在圓明園里估計住不了多少日子了,整個園子里,尤其是福晉那邊,都在打點準備著回去的東西。
畢竟在圓明園里這段時間,也不是一天兩天,中間還過了幾個節日。
幾個月下來,不說宮里的賞賜,就是園子里自己要帶回去的東西,就足夠能裝不少車了。
京城里的雍親王府,這時候也差不多過了修建的第一階段,能回去了。
十一月頭,劉佳氏過來了。
因為兒子們親近,劉佳氏對著寧櫻,也是熟不拘禮。
她一邊捏著手帕坐下來,一邊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整個人向后仰,對著寧櫻說府里那錢佳氏如何如何囂張,如何如何虛偽。
譬如對著五阿哥的時候,錢佳氏就做出一副小鳥依人,楚楚可憐的模樣。
等五阿哥出了園子,對著她們的時候,錢佳氏就變成了另外一副臉龐。
要多囂張有多囂張,要多跋扈,有多跋扈,仗著自己肚子里如今懷上了胎兒,在園子里簡直恨不得橫著走。
五福晉好歹是嫡福晉,她尚且不敢做的太出格。
但是對于劉佳氏和瓜爾佳氏兩個側福晉,錢佳氏簡直就沒把她們放在眼里。
再加上前一陣子請的京城里一位有名的醫館大夫,過來看診之后,說錢佳氏她這一胎十有八九是個男孩,五阿哥當場就高興的不行,賞賜了那大夫許多金銀。
“誰知道是不是她事先串通好了大夫,那狐媚子的法子可多著呢,咱們嫡福晉前幾天都被氣得當場掉了淚!”劉佳氏一邊說,一邊就用帕子揉著心口。
“氣哭了?”寧櫻本來還在伸手拿桌上碟子里的點心,聽見這話吃了一驚,手都縮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