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雍正三年在漫天的飛雪之中如約而至。
正月里,禛前朝雖然忙,倒也還是抽了空讓人把弘歷和弘晝都叫過來了。
趁著等人的功夫,他回了暖閣里換了一身衣服,坐在御案之后看折子。
正看的入神,就聽見蘇培盛聲音已經在外面了,一路引著兩位阿哥進來。
禛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抬頭望過去。
弘歷走在前面,進了大殿之中,跪下來就磕頭了。
弘晝跟在后面。
等到把孩子們叫起來,禛看過去——就看弘歷還是那副笑嘻嘻的老樣子,便是見了皇阿瑪,神態里流露出的多半還是小時候的撒嬌模樣。
倒是弘晝,一段時間沒見——禛心里沉了沉。
櫻兒說的沒錯,這孩子是真的瘦了不少。
“讀書倒也不必太焦心,總以愛惜身體為第一。”他繞過御案,到了弘晝面前,伸手輕輕的撫在兒子的肩膀上,感受著弘晝瘦棱的骨架。
怎么會瘦成這樣?
禛忍不住想到了從前聽人說:先帝年幼之時,在宮中上書房讀書,曾經讀的累到吐血。
他不能和先帝的子嗣相比,眼下也不過就這么幾個兒子。
禛并不打算如此嚴苛的摧殘孩子。
他當即就點名了幾位老資歷的太醫,重新叫來問診了。
除了特殊的情況,正月里宮中一般是不大請平安脈的,只為了討個吉利,但是萬歲傳召,太醫院那里哪敢怠慢?
幾位正當值的老太醫氣喘吁吁的提了藥箱子,就跑過來了。
聽萬歲簡單說了幾句,太醫們觀察著弘晝阿哥的氣色,只覺得萬歲恐怕是一片慈父心,心疼小阿哥,難免草木皆兵了。
幾個人上前來把了脈,又看了弘晝舌苔,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
萬歲既然在旁邊虎視眈眈,今日弘晝阿哥便是沒有病——他們身為太醫院的人,也必須說出個病來,再開上幾服藥方。
這才能說得過去。
“啟稟皇上:請皇上放心,四阿哥并無大礙,只是脾胃虛弱引起的癥狀,臣等建議服用歸脾養胃方數日,以減輕四阿哥肢倦乏力,食欲不振之癥狀,益氣補血,健脾養心。”
領頭的太醫跪下來便道。
反正這種藥方——人便是沒病,也是能吃的。
禛聽了直揮手:“趕緊去。”
太醫們連忙又磕了個頭,提著藥箱子就趕緊出去開方子了。
大殿之中,弘晝往前挪了幾步,仰頭對著父皇便道:“讓皇阿瑪為兒子操心,是兒子的不孝了。”
禛看著他——明明還是一張孩子臉,卻整日里愁眉苦臉,如今又說出這樣的話來,看著只讓人覺得莫名的心疼。
他心里說不出的堵得慌。
“有什么事兒,若是來不及對皇阿瑪說,告訴你額娘,也是一樣的。”禛想了想,對弘晝細細地囑咐道。
弘晝耷拉著腦袋:“兒子知道。”
禛點了點頭,想著櫻兒和孩子們之間,從來交流都沒有什么障礙。
別說她自個兒親生的孩子了,便是二格格、兩位小公主,也是對她多有信任的。
禛相信弘晝倘若當真有什么難言之隱,也會對著他額娘說出來。
再說了,就這么大的孩子——最大的任務不過是好好做學問,又能有什么天大的苦悶了?
第二日下午,接秀山房之中,寧櫻正在膳房里親手做著歸脾水塔糕——水塔糕是用大米發酵而成,外表白色,入口軟糯,其中還有很少的酒釀,成品聞起來有一股濃濃的酒香味。
她這算是半藥半膳——將歸脾的藥材打散了在其中。
膳房之中,水汽氤氳,很是溫暖,和院子中的寒風呼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眼看著水塔糕已經放進了蒸籠,寧櫻讓旁邊打下手的奴才看著,自己轉身又去瞧了瞧另一邊煲著的猴頭菇清雞湯。
不管怎么樣,給身體補充足了營養總是沒錯的。
等到這邊都做完了,寧櫻讓奴才們將一道道美味小心的放進食盒之中,這才匆匆地出了門,親自給弘晝那邊送去。
風雪還沒有完全停下,風里飄著細碎的雪沫子,好在地上的積雪并不厚,走起路來也沒什么困難。
寧櫻不想等皇貴妃的轎輦,徒徒耽誤時間,于是直接往阿哥們住處那里走去。
婷兒一邊追在主子身邊,一邊伸手不放心的替主子緊了緊大氅的領口。
奴才們都浩浩蕩蕩的跟在了后面。
踩著花盆底走到半路,寧櫻不經意地一抬起頭,忽然就看見了云層后的晴日居然探出了頭。
就……半邊天飄著小雪,半邊天有清朗的陽光。
寧櫻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兀自往前走著,忽然就想到了很多年前——康熙剛剛賞賜圓明園的時候。
那時候圓明園還是皇子私園。
她也是第一次踏進圓明園。
雖說圓明園如今已經改動了許多,但是有幾條路她還是記得的——當年就是沿著后湖這邊走過來,到了東南角上拐一個彎,已經直接能看見前后分界之處了。
到了門前,看守的奴才們遠遠的見著皇貴妃居然就這樣步行過來了,趕緊跪了一地請安。
畢竟是皇子居所,寧櫻收住了步伐,讓小潘子將食盒送過去了。
這時辰巧得很——也不知道男孩子們有沒有從尚書房下課?
若是師傅下課下的早的話,說不定兄弟兩人已經在一起做功課讀書,相互探討了。
寧櫻站在原地,靜靜地瞧著小潘子的身影走遠。
她已經囑咐了小潘子——別的菜,若是弘晝阿哥不嘗嘗也就罷了,可是那道猴頭菇清雞湯是歸脾養胃的,得勸著弘晝阿哥喝下。
若是這么一算的話,估計小潘子回來還得要不少時間。
傍晚時分,寧櫻在接秀山房里換了一身衣裳,依靠在枕頭上小憩了一晌,然后坐起在梳妝臺前,正讓婷兒重新給梳了個頭,就聽見了外面的動靜。
小潘子回來了。
寧櫻走出去,轉身坐在正殿之中的椅子上,正想問小潘子弘晝吃的如何,就看小潘子眼神飛來飛去,明顯是有話要講的模樣。
“主子……”他沖著寧櫻,吞吞吐吐的道。
小潘子做事從來干脆利落,不是這樣的性子,如此神態倒是少見了。
寧櫻怔了怔,就讓周圍服侍的婢女們都下去了,只留了婷兒在身邊。
“怎么回事?”
她微微向前探了身子,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