禛微微閉著眼眸,向后仰在椅背上,由著寧櫻給自己揉著肩膀,過了許久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朕是真的氣惱。”
寧櫻垂眼,沒說一個字,只是手上的力度加重了一些。
禛伸手反握過去,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把人拖到自己身前,眼神卻沒看她。
他只是冷冷地盯著屋子東南角的書柜,仿佛年羹堯就站在那里似的。
暖閣里燈火通明,寧櫻眼看著他唇角冷笑的弧度越來越鋒銳,仿佛自言自語一般道:“汝父稱奴才,汝兄稱奴才,汝父豈非封疆大吏?”
你老子是奴才,你哥哥也是奴才,
別看你如今是重臣,可是你老子當年不也曾經是封疆大吏嗎?
你憑什么敢在朕面前不拿出做奴才的本分!
寧櫻靜靜地陪在禛身邊。
每位帝王都有不能觸碰的逆鱗——皇權。
九州清晏之外,自從送了皇貴妃娘娘進去,蘇培盛明顯松了一口氣,背著手就在殿門口走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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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總管的架子和氣勢也重新冒出來了。
不一會兒,御膳房那邊的人氣喘吁吁的過來問送膳的時間。
蘇培盛半弓著身子,到了東暖閣門口,聽了聽動靜,又想了想,出來才道:“先候著,天冷,萬歲保不準是要送皇貴妃娘娘回去的。”
到時候,御膳房得把膳給送到接秀山房過去。
蘇培盛估計的沒錯——不一會兒,暖閣有了動靜,他回頭就看見萬歲親手牽著皇貴妃娘娘的手,兩個人從暖閣里跨了出來。
不愧是獨寵一身的皇貴妃娘娘——萬歲的臉色看著好多了。
最起碼沒剛才那么嚇人了。
阿彌陀佛,謝天謝地!
果然,萬歲吩咐說去接秀山房。
蘇培盛幸虧早有準備,一揮手就讓下面的人將天子儀仗給準備好。
從這里過去接秀山房,路上還是有一段距離的,禛心中煩躁,索性也就不想用儀仗了。
他握著寧櫻的手就對她道:“朕送你回去。”
他其實是想走一走。
正好寧櫻也不想再坐在轎輦上了——整天出門都是代步,幾乎都沒什么活動。
走一走,活絡活絡筋骨氣血也好。
寧櫻反手挽住了禛的胳膊,手順著他的袖子微微往下滑,心中卻想到了弘歷弘晝的事情。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到了接秀山房,兩個人居然都走得身上有些熱起來,剛剛踏進暖氣充足的正殿,寧櫻就覺得有點口干舌燥。
婢女們送上麥冬貝母冬花茶來,禛喝了一盞,囑咐了幾句奴才們好好服侍著皇貴妃娘娘,然后就起身準備去勤政親賢殿了。
趁著這機會,寧櫻正好就對著他開了口——說是自己也想去前面見見兩個兒子。
禛微微一怔,心道櫻兒前陣子不是才見過么?
不過也能理解:做額娘的對待孩子——哪怕是天天陪伴在身邊,也是怎么都看不夠的。
他轉頭看她,看她睜大眼睛望著自己,一副滿臉期待的樣子,于是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想去便去吧,朕還有什么不允你的?”
等寧櫻到了阿哥們住處的時候,正好弘歷弘晝都已經回來了。
見了額娘過來,兩個人都有些愣住了。
一般都是他們過去額娘那兒請安,額娘往他們這兒跑的次數并不多。
“額娘陪你們皇阿瑪走走,正好到了你們這附近,就過來瞧瞧了。”寧櫻沒怎么看弘歷,只是微微笑著道。
閑閑說了幾句,寧櫻又問了問弘晝最近的功課。
她眼看著自己這個小兒子耷拉著腦袋,眼睛里已經沒有了以前的光,說起話來也是底氣不足的模樣。
這孩子已經不自信了。
想到小潘子告訴她的那些事情,她心里便刺痛起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先叫晚膳吧。”寧櫻實在不忍心直接將事情捅破,于是轉投吩咐奴才。
因為皇貴妃人在這里,膳房還特地準備了另外的菜肴,流水一般的送進來。
燈火之下,寧櫻看得清清楚楚:弘晝簡直像個小可憐似的,手里抓著筷子,眼睜睜的看著滿桌子飯菜,但就是吃不下去。
哪里像弘歷之前說的“他胃口好的很”
弘歷在騙人。
反之,弘歷倒是吃的很香——一道湯盛了一碗沒夠,又喝了第二碗。
寧櫻默默的觀察這兩個孩子,敏銳的就注意到——甚至在弘歷俯身過去的時候,弘晝都會有下意識躲避的動作,眼神也是怯生生的,仿佛被欺負的小動物。
可憐極了。
他已經開始在畏懼、排斥、厭惡這個親哥哥了。
神態、話語,甚至眼神都可以偽裝,可是下意識的身體動作是騙不了人的。
寧櫻捧著手中的湯碗,只覺得湯都仿佛變成了苦澀的藥汁,壓根兒喝不下去。
她何其粗心,一直到了今時今日才發現這些端倪!
終于,找了個借口,將弘晝給打發到隔壁院子里去之后,又將屋子里的奴才們差遣開去。
屋子之中便只剩下母子兩人。
寧櫻坐在椅子上,對著弘歷便道:“弘歷,額娘今日過來,并不是無意路過,額娘是有件事兒,想同你說說。”
弘歷站在原地,雖然還是一臉笑嘻嘻無所謂的模樣,但是笑容已經淡了。
他沒有抬起眼來看寧櫻,只是背著手在身后,兩只手微微的扯著袖口,低聲道:“額娘請說。”
寧櫻忽然就發現接下來的話——每一個字出口都變得艱難了。
“弘晝是你的弟弟,親弟弟,你也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她吞了一口唾沫道。
弘歷沒有說話。
他大概已經意識到了額娘接下來要說什么,一張臉上的表情變得極其不自然起來,背脊也挺直了,仿佛已經做好了反駁的準備。
“額娘……聽聞了一些情況。”寧櫻反復斟酌著自己的用詞。
其實她一直到這個時候,心里還是殘存著一絲僥幸——會不會其中有所誤會呢?
倘若是有所誤會的話,弘歷便并不是她想的那樣。
弘歷站在原地,身子是僵的,緊緊的抿著嘴唇,嘴唇已經變得蒼白了。
屋子之中,一片寂靜,寧櫻忽然就聽見他很輕聲的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