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這一陣子剛剛訂了布連斯奇條約,又設了駐藏大臣——沒一件事是省心的。
禛坐在燈火下,寧櫻就看他臉上都是疲態。
弘晝倒是昂首挺胸的模樣——他這一陣子是下足了功夫苦讀書的。
別的不敢說,但若是皇阿瑪像從前那樣了,考校起他的學問來,他是再也不怕的。
甚至……他還隱隱然地盼望著皇阿瑪能夠問上幾句。
否則多虧呀!
桌上有一道卷筒蝦仁,選料精良,用的是熟火腿、甜味小醬瓜、甜嫩姜、香菇、雞蛋,再加上豬油包裹,下油鍋炸熟,香氣四溢。
另外還有雞油菜心——一棵青菜剝到只剩下菜心一點點,削菜根成圓錐形,開十字花刀,清油快炒,再配上雞油一起焐熟并入味,清香甜糯,爽口極了。
寧櫻也很喜歡這道雞油菜心,但每次的青菜葉都沒有浪費,統統吩咐膳房的人拿去別的菜里做了配菜。
“這個嫩。”她親手夾了一筷子菜給弘晝。
禛一邊用膳,一邊凝望著燈火下如翡翠一般的菜心,忽然轉頭打量了大殿之中一番,然后對寧櫻道:“接秀山房也該維護維護了。”
他這話說的沒頭沒腦。
寧櫻一怔,手上還在給兒子夾菜呢,就停住了:“什么?”
她想了想,明白過來——禛的意思是:別只顧著給萬壽節修葺戲臺子,她的接秀山房也該用點心思了。
“臣妾覺得,現在住的還挺好的呀。”寧櫻落下筷子,看弘晝抬頭盯著自己和他皇阿瑪,于是對兒子道:“你吃你的。”
弘晝一笑,低頭用筷子挑了米飯,耳朵卻還豎著聽他們說。
寧櫻望著禛,仔細想了想道:“現在還在冬天里,天寒結冰,后面只怕還要一場場雪下起來,又滑又冷。若是要修葺,不如等到春天里——工期能短一些,工匠們爬上爬下,也不必太艱辛。”
禛揮揮手,不以為意地道:“你是善心,但朕可以先讓他們將堪輿圖送來。”
雍正四年萬壽節,諸王文武大臣等,早已合詞奏請慶賀。
萬壽節期間,全國上下禁止屠宰,文武百官按制度穿補服,前后數日不理刑名,所謂為萬歲施恩于眾。
整個京城之中,到處都張燈結彩,披紅掛綠,京郊的圓明園之中就更不必說了——圓明園景色本就天然去雕飾,極美極清幽。
如今這番裝飾之下,宛如美人淡妝,分外動人。
清宮之中,萬壽節的規矩和前明時候差不多,一天之中也要分了好幾場宴會,有大宴、中宴、小宴,復雜得很。
每一場宴會都要換衣裳。
寧櫻身為盛寵的皇貴妃,皇后如今的身體又是這番模樣——她很自然的就變成了眾人跟隨的目標。
好不容易到了夜宴時分。
一大早的就要起來梳頭化妝,腦袋上帶了十幾斤重的珠寶,又踩著高高的花盆底鞋……這一天各種禮節下來,寧櫻其實已經有些疲憊了。
戲臺上唱得伊呀呀呀,她坐在禛和皇后身后觀戲的座位上,耷拉著眼皮看著戲臺的上一群神仙。
奇怪的是:皇后烏拉那拉氏今天的精神卻分外健旺,雖然目疾嚴重,未必能看得清臺上演的劇情,但是她面色紅潤發光,似乎春風滿面的樣子。
她一點也不像往日里病蔫蔫的模樣了,腰板也挺得筆直,幾乎就快和椅子背平行了。
和烏拉那拉氏一比,寧櫻倒覺得自己更像個病人——上下眼皮直打架,背也微微駝著。
若是有誰這時候給她塞個枕頭,她估計一秒鐘就能入睡。
正有些走神的時候,寧櫻就聽見禛饒有趣味地問道:“你去問問這南府教習——大石調、小石調這樣的知不知道?若是知曉,讓他叫個樂工樂師到這里來,朕要好好聽聽。”
寧櫻抬起頭,就看見禛正對著和聲署的總管說話,一邊說著,一邊手指微微在旁邊的小桌案上敲著——桌案上擺著幾本戲本子,再往下壓著的卻是幾本古樂譜。
那和聲署總管幾時能親自面對天子?早已經緊張的說話都結巴了。
他額頭上冒著汗,兩只手緊緊地握著,弓著腰,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
等到戲臺子唱完,就是宴樂演奏了。
妃嬪們看戲也已經看了好一陣子了,見換了宴樂演奏,都覺得新鮮起來,不由得向外望去。
樂工樂伎們抱著樂器,在太監的引導一下,一個跟著一個,魚貫而入,在事先已經放好的凳子上都坐了下來。
妃嬪們閑散錯落地坐在后面,微微側身觀看,興味十足。
寧妃眼睛尖,瞇縫著眼遠遠的望過去,眼見著一堆樂工之中,有兩三個妙齡少女,雖然粗衣布服,姿容平常,但是樂聲襯托之下,也顯出幾分楚楚動人的風姿出來。
她微微挑了挑眉,不由自主的就轉了轉頭,向皇上那里望過去——皇上壓根兒就沒看那些樂伎們,只是微微閉著眼傾聽。
他一邊聽,一邊就抬了抬手,吩咐旁邊的蘇培盛過來。
寧妃還以為萬歲是要吩咐什么事情呢,誰知道一眨眼的功夫就看見蘇培盛眉開眼笑的捧著萬歲面前的果子盤,就過去皇貴妃那里了。
隔壁的小戲臺中,同樣也有宴樂。
弘晝聽了半天的宴樂,這時候倒也覺得有些坐得乏了。
他微微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向左右看一看,就看許多人正如蒼蠅一般,親熱地圍在哥哥弘暉旁邊——雖然弘暉哥哥看起來并不想太搭理人。
弘歷哥哥則是沉默地坐在原地,倒是旁邊的三嫂——盯著臺子上盯得入神。
見左右都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弘晝偷偷地站了起來,試探著往旁邊邁了一步,然后哧溜就從小戲臺的后門鉆出去了。
身邊貼身伺候的奴才連忙要跟上,被弘晝照著他的后腦勺一巴掌拍了上去:“蠢貨!”
一個人的動靜小,兩三個人的動靜就大了。
后門其實也并不是沒人的,兩排小太監正站在那兒守著——這是專門為貴人們服務的。
看見弘晝阿哥出來,小太監們都跪了下去,又有人以為小阿哥是要去更衣方便,連忙有人殷勤的上前來要引路。
弘晝擺擺手,讓他們都別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