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對聯能夠保存得法的話,還可以多次使用,很是節儉。
別看對聯不是什么貴重物事,但是紫禁城占地巨大,重重宮闕,不知要用上多少次對聯——若是所有的對聯都奉行這一方法的話,省下的開銷就可觀了。
寧櫻還記得:當時禛知道了這事兒,第一年就好好地在眾臣面前夸贊了一番皇后。
往事歷歷在目,今年宮里過大年卻是一片愁云慘霧。
除夕宴上,萬歲與眾臣詩詞唱和——但凡只要做詩,眾人便如驚弓之鳥,前思后想,躊躇難開口。
誰敢開口?
誰不怕一個不小心被人摳了字眼——不但自己丟了腦袋,還禍害了全家老小。
大家也都看出來了——萬歲如今早已不是剛剛繼位的萬歲,性子中除了剛毅果斷之外,如今更加上了一層陰冷狠戾、狂躁易怒。
大概除了那位唯一被盛寵了一輩子的皇后娘娘,沒有人會覺得萬歲“溫柔”。
畢竟就連先帝在的時候,都曾經批評過那時候的四阿哥——如今的萬歲,說他“喜怒不定”。
當時,四阿哥為了自保,開始學會隱忍和偽裝。
但是,就算能偽裝又如何?一個人的情緒可以控制,但是不能壓抑——長期壓抑自己的本性,必然會導致一個人徹底的爆發。
只不過皇上直到了登基十二年之后才變本加厲的爆發了出來。
如今大興文字之罪,說不定也只是個開頭。
禛見眾人如此,自己便也覺得有些興味索然,放下了酒杯,只是眼光沉沉的從眾人臉上掃過去。
大概是因為心情也不甚歡暢的緣故,禛在除夕宴上喝了不少酒。
晚上回去寢宮,寧櫻扶著他,都被熏了一身濃濃的酒氣。
酒倒是好酒。
“皇后!”
他眼含醉意,坐在燈下瞧著她。
清揚已經帶著宮女們輕手輕腳地端的熱水帕子進來,寧櫻過去,親濕了帕子給他擦臉。
禛坐在床沿之上,由著她擦了,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沉聲道:“皇后!”
他一直亂動彈,寧櫻本來就不大容易給他擦臉,如今又被攥住了一只手腕,就更動彈不了。
她俯身,溫柔地抱住他,低聲哄道:“萬歲先放手,臣妾在這兒,不走。”
禛是真的醉得厲害了,只是盯著她,似笑非笑。
宮女們見到這情景,早就在清揚的帶領下,悄悄的退出去了。
眼見暖閣之中,四下無人,長夜寂靜,寧櫻低下頭,親了親禛的側臉,這才低聲道:“快放手。”
禛果然放了手,但是隨即又抬起了手,拉著寧櫻在自己身邊坐下來。
酒醉之人,難免坐站不穩,他晃晃悠悠的伸手,想將寧櫻攬入入自己懷中,結果身子微微向旁邊一側,寧櫻也被他帶著向后倒了下去。
兩個人都仰倒在了厚實綿軟的被褥之中。
寧櫻的眼前是一片鋪天蓋地的明黃色,天旋地轉了好一會兒,才轉頭看禛。
他這時候倒是眉目清明起來,伸手一遍遍地緩緩地撫著她的后腦勺,半晌才沉聲道:“皇后,你今兒瞧出來沒有?許多人如今都在怕朕,怕得要命!”
寧櫻聽了心里就是一動。
她眨了眨眼睛,心想這倒是個勸說的好機會——不求能讓他完全收手,至少不能再這么動不動的就憑著文字砍人腦袋,滿門抄斬。
這實在太嚇人。
也太酷烈了。
天知道,她這段時間,都做了兩次噩夢了。
她夢到的的都是野史上煞有其事的一件事:說的是當初被雍正鞭尸的呂留良,其實還有個孫女呂四娘。
出事的時候,呂四娘因為在其乳娘的老家,所以幸免于難。
得知滿門老小的命運之后,呂四娘悲憤填膺,拜高人為師,學下了一身飛檐走壁,舞刀弄劍的功夫,千里迢迢來到京城,潛入大內,扮作宮女將雍正腦袋砍下,報仇雪恨。
事出突然,皇帝突然暴斃,腦袋又不見了蹤影,朝廷只得用黃金為雍正打造了一個腦袋,從而使其得以全尸入殮下葬。
所以才會有之后雍正的“暴亡”。
寧櫻記得自己那一天夢見這個噩夢的時候,嚇得從床上猛的坐起來。
夢里的一切是如此真實,她甚至能聽到四面哀慟嚎哭的聲音,能看見紫禁城滿城的白皤,能看見跪滿了整個廣場的,渾身縞素的王公大臣,宗師命婦們。
她甚至看見禛面色蒼白地就躺在梓宮之中。
這個疼了她一輩子,護了她一輩子的男人,現在無知無覺地躺在那里。
再也不可能睜開一眼看她一眼。
也再不可能對她眉目含笑,說出任何溫柔言語,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為她遮擋所有的風雨。
清揚本來就是值夜伺候著皇后娘娘的,聽見動靜立即就趕了過來。
看見這情景,清揚立即就猜到肯定是主子做了噩夢。
她趕緊摟住皇后娘娘好一頓安慰。
寧櫻趴在清揚的肩膀上,大口大口的喘了好幾口粗氣,才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濕漉漉的,手也是抖著的,整個心口都發虛,心往下墜著。
都是剛才嚇出來的眼淚。
“皇上呢!皇上呢?”寧櫻抓著清揚就問。
偏偏那天禛還徹夜都在前面勤政親賢殿批折子,并不在后面。
清揚雖然值夜,剛才也困了,昏昏沉沉的瞇了一小會兒,這時候乍然驚醒,本來也不甚清醒。
她都被主子問懵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了一瞬間,清揚反應過來,趕緊回答主子道:“萬歲爺在前面呢,在前面呢!娘娘!”
百因必有果——即使呂四娘的事情也只是野史所載。
但是若是禛再這么折騰下去,光是這滿天下的怨念,便已經是對他最深毒的詛咒了。
“皇上……”
寧櫻才勸了沒幾句,一轉頭居然發現禛已經閉上了眼。
酒力上涌,就這么幾句話的功夫,他居然已經昏睡了過去。
“皇上!”
寧櫻無奈極了,伸手去晃了晃他的肩膀。
禛緊閉著雙眼,在睡夢中微微皺了眉,一伸手便摸索著將寧櫻狠狠地扯進了自己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