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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2 同來同歸

  見他兩人到了面前來,弘暉微微抬手,示意兩人起來,這才道:“工程應用物料,取用工部現有物料,若是不夠,可動用戶部庫銀。等工程完成之后,再行結算另奏。”

  和碩莊親王允祿好不容易逮了個能插上話的時機,上前來就低聲提醒新君——康熙六十一年,圣祖仁皇帝歸天之時,曾令一百零八名喇嘛在乾清宮念經二十多日;如今大行皇帝既然已去,是不是也當如此安排?

  弘暉被他一提醒,點頭就允了:“朕當命葛爾丹習勒土庫圖克圖等一八零八名喇嘛準備。”

  畢竟慈父新喪,弘暉心中哀痛。

  他剛才從乾清宮取立儲匣開始,其實也只是強撐著一口氣。

  等到這時候布置完了許多事,弘暉心中哀慟上涌,低頭見滿身縞素,只覺得眼眶發熱,

  不知道額娘還撐得住么?

  見眾大臣們還在彼此商議著,弘暉轉身往后殿走去。

  眾妃嬪們正的跪在大殿之中,有的哭不出來,這時候也用衣袖一遍遍擦著眼角,裝出痛苦悲傷的樣子。

  聽聞新帝過來的動靜,眾人連忙行禮。

  弘暉叫起之后,便看見清揚姑姑和婷兒姑姑滿面愁容的守在暖閣門口。

  弘暉走過去,在暖閣門口頓了頓,嘶啞著嗓子,揚聲道:“額娘。”

  暖閣之內寂靜無聲。

  弘暉沉默地在門口站了一瞬,便聽見外面又有了動靜,是前殿又有大臣過來請新君決斷事情。

  暖閣之中,所有的窗格子都是放下的。

  所有的簾幔都是拉上的。

  光線幽暗。

  日頭已經往西邊走了。

  等到這一日的太陽落下,漫長的黑夜將永遠到來。

  落日的余暉打在準皇太后花白的鬢發上。

  寧櫻坐在暖閣內最深處的一角,沉默地蜷縮在椅子上,將臉埋在膝蓋之中,細細地想著從前同禛一路走來,經歷的許多事情。

  有時抿嘴微笑,有時輕輕皺眉。

  她想著原來人生一世——自以為還有許多時光,原來也不過瞬間白頭,咫尺天涯。

  在這樣昏昏沉沉的狀態之中,不知過了多久,寧櫻一抬頭,忽然便發現自己站在一處沒見過的路上。

  這路上,還有些人喪魂失魄地往前走,看不清面目——連五官都沒了。

  寧櫻倒也并不覺得如何可怕,只是心里糊涂: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一邊想著,一邊就不經意地看見了遠處一個熟悉的男人背影。

  那人只是靜靜的站在路旁。

  寧櫻瞬間僵在了原地。

  那背影實在是太熟悉了——寬闊的肩膀,精悍的腰部線條,即使隔了這么遠,她也能一眼認得出來。

  是四葫蘆。

  她不知道從哪里生出的力氣,立刻就全力以赴地向他跑了過去。

  奇怪的是:每跑一步,她便覺得身體輕盈一分,似乎漸漸在恢復年少時候的體力。

  倘若這時候面前有一面鏡子的話,寧櫻也會發現:自己鬢邊的白發也全部褪去了。

  她重新變成了十六歲剛剛入了皇子府的那個少女。

  追到那人身后,寧櫻急切地就道:“爺!”

  那人渾身一震,回過頭來。

  眉目冷厲,身姿挺拔——正是禛。

  不過是年少時候的禛。

  寧櫻氣呼呼地就去抓住了他的袖子,簡直恨不得咬他一口。

  她委屈地嚷嚷:“爺怎么這樣啊!你都對我說了好幾次了:說咱們什么時候都在一起,絕不分開!你昨晚上還說絕不丟下我!”

  她越說越傷心,跟個孩子一樣,嘴角一咧就大哭了出來:“你說話不算數!”

  禛猛地一伸手,就把她用力拉進懷里了。

  他抱著她那么緊,拼命把她往自己的懷里揉,仿佛怕一松手就會失去她似的。

  隔了好半晌,寧櫻才聽見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低聲道:“朕也舍不得皇后,不想走在你前面,可是朕沒法子!”

  他頓了頓:“咱們的弘暉再孝順不過,朕走得急,不放心,可是一路上想著——朕的櫻兒若是做了尊榮無比的皇太后,弘暉定然也會將你孝奉照顧得妥帖。”

  寧櫻晃了晃腦袋,滿臉都是嗤之以鼻:“孤零零地做那皇太后,又有什么意思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她想著想著,又委屈了,低頭拉起禛的胳膊,狠狠啃了一口:“幸虧我追得早!若是來晚了,是不是就趕不上你了?”

  禛忍著淚含笑看她。

  他由著她咬了,隨后拉住了她的手哄她:“趕得上!朕舍不得你,也一路等著你呢。”

  他頓了頓,伸手攬住她的腰,親了親她帶著一點少女嬰兒肥的臉頰,聲音溫柔纏綿得不像話:“咱們下一世還做夫妻。”

  “一世不夠!”

  “好,朕都依著你。”

  后殿之中,清揚等了許久,沒聽見暖閣里有半點動靜。

  她忽然就意識到不對勁了。

  “主子,奴才進來了?”

  清揚咬了咬牙,將手中的托盤交給站在旁邊的婷兒——托盤中是主子愛吃的雞湯小餛飩。

  不管用什么樣的法子,還是要勸著主子用一些才好。

  她微微側過肩膀,用手掌加上肩頭的力量,才將門推了開去。

  暖閣中暗香陣陣——是先帝最愛的沉水香。

  窗格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被風吹開了,一陣陣的晚風從庭院外往里灌著,吹得整座暖閣里,一層一層的簾幔都在飄搖。

  清揚往床上看了一眼,沒見著人。

  她心沉了一下,下意識地覺得不妙,抬眼向暖閣深處看過去。

  主子歪在暖閣最深處的一張香檀木椅子上,腦袋垂在扶手上一動不動——地上是碎了的茶盞,茶水已經深深地滲透進了地毯里。

  顯然這只茶盞已經從主子手里滑落下來,摔碎了好半天了。

  清揚“撲通”便栽跪在了地毯上,撕心裂肺地喊道:“主子!”

  雍正十四年五月,初夏,雍正皇帝駕崩于圓明園九州清晏殿,皇后哀慟過甚,于同日追隨皇帝而去。

  端親王弘暉依遺詔繼位。

  大行皇帝與皇后梓宮在紫禁城乾清宮內,安奉十九日之后,于五月底移至雍和宮,十一月移送于泰陵。

  這位被帝王獨寵了一世的,漢軍旗出身的皇后——寧佳氏,是帝王遺詔上留下的唯一合葬之人。

  迢迢歲月,如此盛寵,僅此一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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