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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衡在讓鄭適當眾唱慈父訓子這一折哭戲時,就已經有了一個打算。
她原是想利用慈父訓子來吸引周典,令周典將鄭適放在身邊考究。畢竟,這世上會唱這折哭戲的人并不多,知道周典特別喜歡這幾句的人就更加少。
正如她所料,周典將鄭適收在了身邊。周典真正感興趣的不是鄭適,也不是這一折哭戲,而是好奇有人會知道他的嗜好。
但是,鄭適受侮而周典沉默之后,她的身體先于她的意志,直直走了出來。
想必,促使她有動的,是殘留在這身體的感情。——原本鄭衡對鄭適的愛護之情,非一般的強烈。
鄭衡本人雖然已經不在了,但是還有感情留了下來。
恰好,她對這樣的姐弟之情感念甚深。那么,她就幫鄭衡一把吧。
她緩步走至鄭適跟前,微微仰頭看著那個一臉桀驁的學子,冷聲問道:“然則,學兄要怎樣才服?”
她長得太漂亮,揚起來臉白皙晶瑩,眉眼帶著冷意就如那隔著云端的美人,令得王希朝一下子就愣住了,呆呆問道:“姑娘你說什么?什么服?”
原來是個書呆子,怪不得會被人當槍使。那么,圍繞在此人身邊那些口出惡言的學子,都是受誰指使?
鄭衡的目光緩緩左移,看向了人群中的謝氏。——不管是身為鄭太后,還是成為如今的鄭衡,她對旁人的惡意都是敏銳至極。這一次,還是謝氏?
鄭衡忽而嫣然一笑,放緩了聲音再次問道:“既然學兄不服鄭適入明倫堂,那么要怎樣才服?”
她這一笑,如同撥開了籠罩在身上的密云,似將七彩光芒都聚至面前,令王希朝目眩耳迷,仍懵懵地說道:“怎樣才服?”
“轟!”的一聲響,圍觀的人群都忍不住大笑起來。王希朝太呆了,他先前有多桀驁,如今就有多喜感。
就連周典都瞇起了眼睛,一副看好戲的樣。只不過,他的目光只落在鄭衡身上,帶著審視。
又是這個漂亮姑娘……
王希朝的臉漸漸脹紅,他還沒有說話,他周圍的那些學子便嚷嚷道;“你是誰?鄭適入明倫堂與你何干?我們就是不服,不服鄭適入明倫堂!”
“對!對,我們怎么都不服!”
鄭衡聽著這些叫囂,離鄭適更近了一些,沉聲回道:“我是鄭適的姐姐。諸位學兄既說我胞弟是賣母之喪,我便萬萬不能忍。那么如何,才能令諸位口服心服?”
王希朝已經回過神來了,卻閉口不語。他是不服鄭適這樣兒戲被祭酒收為弟子,但對著這樣一位漂亮姑娘,說什么都覺得不甚合適。
鄭適挺著背,眼眶微紅,喚道:“姐姐……祭酒大人既讓我入明倫堂,自是有他的考量。大人,您說是嗎?”
他強自鎮定地看向周典,等待著其回答。
是,他是覺得憑借哭戲入明倫堂不是正途,但是只有如明倫堂他才能活著,而且姐姐為了他挺身而出,他怎么能一味躲在姐姐身后?
他年紀太小所學太少,就只能借助周典的勢了。
聽了他這些話,周典終于將目光放在他身上,目光有了一絲滿意。這少年,是在逼著他當眾表態啊。只不過,他一直在沉默,這少年還看不出來為何嗎?
于是,周典回復了平時那副嚴肅的面容,說道:“我的確有考量。只是,諸位生徒說的也沒有錯,明倫堂的確是擇賢才,你年紀太小,倒是有些難辦……”
鄭適聽不明白祭酒大人的話語,所以,這是什么意思?
就連王希朝及那一眾學子,也疑惑不解。大人這番話語,到底是在維護鄭適呢?還是想讓鄭適當箭靶子呢?
鄭衡知道周典是什么意思,從周典最初沉默到現在開口,所表達的都是一個意思。
這位看似嚴肅的祭酒大人,果然如老師所說的那樣,甚是惡趣味。因為不甘因一折哭戲被自己姐弟設計,所以這位大人馬上就將回一軍。
無非,是要讓自己姐弟明白:他固然是將鄭適收入明倫堂,但他們也要付出一些代價才行。鄭衡相信周典最后必是施恩一番,讓自己姐弟感激涕零。
這樣的心術,在她還是鄭太后時都用膩了。
這會兒,她偏偏不想讓周典如愿。她鄭衡,還真要設計周典到底了!
她笑了笑,朝周典躬身道:“大人,我聽聞禹東學宮有經、書、算、兵、雜、女這六學。既然諸位學兄道明倫堂擇賢才,那么我們就來比試比試這六學好了。若我們贏了,想必學兄們再不會‘不服’了吧?”
她的話才落下,鄭適便心里一緊,急聲道:“姐姐……”
他想說他肯定比不過這些學兄們,他想說不如就這樣算了,但是鄭衡回頭朝他笑,目光溫暖柔和,就像母親還在世時一樣,頓時令他喉嚨一塞,竟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少年那種拗勁頭便上來了,心想就迎難而上,就算輸了也對得起姐姐這番維護了。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姐姐根本沒打算讓他比試。
他聽到鄭衡這樣說道:“舍弟腿腳受傷,剛才又哭嚎了一場,身體已極為不適。加上年幼,我便代舍弟與學兄比試,想必學兄不會介意吧?”
鄭適微張著嘴巴,已說不出話來了。圍觀的人從竊竊私語變成了大聲討論。他們沒有聽錯吧?這個姑娘如此大言不慚,竟然要與禹東學子斗六學?
哈哈,這是笑死人!一個閨閣姑娘,竟然要與禹東學子比試六學?
這是自找辱受,怨不得旁人了!
大家像是聽到什么笑話一樣,忍不住笑了出來。就連人群中的謝氏,也滿意地順了順帕子。她知道寧氏所出的兒女甚是聰慧,但是一個閨閣姑娘,懂什么六學?
況且,教導鄭衡的女師早已病逝,這三年來鄭衡都是敲經念佛,就連蒙學書籍都沒怎么拿,遑論經、書、算、兵、雜、女這六學?
她就等著看永寧侯府的大姑娘怎么出丑吧。
鄭衡仿佛沒有聽到這一陣陣轟隆嘲笑聲,仍是柔和地看著鄭適,等待著周典及對面王希朝的回答。
周典沒有笑,仿佛別人欠了他數十萬貫錢一樣,嚴肅地打量著鄭衡,一時沒有作答。
王希朝反而皺皺眉,拒絕道:“不可,姑娘非禹東學生,即使在下贏了,也勝之不武。”
他的確是不忿不服,但與一個姑娘比試,而且這個姑娘年紀比他還小,這是他無法接受的事情。
不管周圍的人如何起哄慫恿,他還是搖搖頭,只是搖搖頭:“我心中不服,但不會與姑娘比試……”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有一個大嗓門說道:“既然不服,那就比試吧!橫豎學宮還有女學,女學的學生不是也曾和你們切磋相長嗎?”
聽到這把大嗓門,周典只想一手撫額。竇融這貨又來湊熱鬧了,他差點忘了,竇融今日也在學宮的……
鄭衡順著這聲音看過去,便看到一個又高又瘦的老者迅速跑來,像趕什么熱鬧似的。
這個老者,她不認得。不過,又高又瘦又大嗓門,不會是那個人吧?
果然,她聽得那些學子恭敬地喚道:“學生見過竇首座。”
竇先生,果然是竇融,難怪她不認得,竇融前世不曾入過京兆,過去她認為書畫對治國無益,也不曾令暗衛描了他畫像。
號稱書畫雙絕的竇融,是禹東學宮書學的首座,但鄭衡印象最深的,是竇融最好湊熱鬧的性子。
據聞,禹東學宮哪里有熱鬧,哪里就有竇融。現在看來,傳言非虛。
這時,周典說話了:“既然竇先生說比試,那么我看也可。禹東學宮一向信奉學無達境,就當作是生徒之間的切磋吧。依我看,就讓女學的學生與鄭姑娘比試吧。”
周典的做法,看似最公允,實則里面有不少門道。
須知,禹東女學的學生,都非泛泛之輩,就連當朝錢皇后都出自禹東女學。一個普通閨閣姑娘,又怎么比得上禹東女學的人?
但奇怪的是,周圍竟然沒有人有異議。畢竟,這件事情需要有一個結果,周典的說法,就是相對合適的了。
況且,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沒有人愿意為了一對姐弟而質疑祭酒大人,或……質疑禹東學宮。
竇融的大嗓門又響了起來:“如此甚好!既然是比試,那就比試最基礎的詩書吧。我知道女學有一位學生于其上相當了得,姓甚名誰來著?好像叫賀……賀……對,叫賀德!就讓她們來比試吧!”
人群又再喧鬧起來,不過,這一會是因為名叫賀德的姑娘。竇融身為書學首座,公開贊揚一個姑娘“相當了得”,那么這個姑娘就真的是相當了不起了!
鄭適的臉慢慢變白了,賀德這個名字,在禹東學宮實在太出名了,鄭適聽得實在太多了。鄭適相信,禹東學宮就沒有幾個生徒沒聽過這個名字的。
他下意識往前靠著鄭衡,低聲說道:“姐姐這……這個賀德,就是那個賀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