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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衡說的每一句,裴定都聽懂了;她想要表達的意思,他也明白了。
就因為明白了,他才如此心驚,確切地說是震撼。
大道廢,有仁義……國家昏亂,有忠臣……
這些字句在他腦海里交織,帶出了一幕幕畫面。他想到了齲齲獨行的行客,想到了禹東學宮的學子,想到了京兆巍峨的城門,還想到了在云溪邊上嘻嘻笑鬧的幼童……
他想到了許多,又好似什么都沒想到。他想說什么,卻又覺得什么都不必說……
他的臉色越來越沉靜,最終和鄭衡一樣,微微笑了起來。
然后,裴定斂神問道:“鄭姑娘,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可以,問吧。”鄭衡回以一臉嚴肅。她心想:裴定怕是要問天下大勢具體如何了,她得好好回答。
裴定有些難為情,好一會才開口道:“鄭姑娘,你覺得你老師還愿意多收一個弟子嗎?”
“……”這一下,鄭衡真是被問住了。
老師愿不愿意再收弟子什么的,得等到老師出現再說。她現在完全沒有老師的消息,真無法回答。
不過,裴定不是已經拜師了嗎?他的老師,好像是一代大儒王謨吧?
“是這樣的……”裴定忙解釋道:“我有個侄子,是我長兄的兒子,心性聰慧,還沒有拜師,我想……”
他想什么,鄭衡很明白了,便回道:“這得等老師出現才是,不好說。”
裴定這會已回過神來,便立刻止住了話。剛才不知道怎么的,在那么震撼的思緒中,他下意識問了這樣的問題。
如此一緩沖,他深受沖擊的心便真正穩了下來,然后慢慢融合著鄭衡所說的話語。
他舉起了茶杯,朝鄭衡敬道:“鄭姑娘,多謝了。”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鄭衡先前說的報答情誼是什么意思。這樣一番話語,的確是一種報答。
只是這報答太重了,裴家受之有愧,怕是要欠鄭姑娘一個天大人情了。
天下大勢……他得回去和父親好好商議了。
聽了裴定的話語,裴光像被敲了一記悶棍似的,很難再維持世外高人的風姿,懵懵問道:“你說什么?這可是真的?”
裴定十分肯定地答道:“這是真的,兩個規矩她都說出來了。天下大勢,她也很清楚,所以才提醒裴家順勢而為。”
裴光知道裴定不會拿這樣的事來開玩笑,才更加難以置信。他還在觀望著局勢呢,那小姑娘已經定了判斷。
那個小姑娘,好像和小珠兒一般年紀吧?竟然知道天下大勢,竟然有這種果敢心志。
多智近妖,這等本事,簡直逆天了!
“老五,她是人嗎?”他這樣問道,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她是人,我很確定。”裴定滿頭黑線地答道。
現在好像應該討論裴家接下來怎么做,而不是討論鄭衡是不是人的問題。
“是人就好,是人就好,嚇得我啊。”裴光松一口氣,還拍了拍胸脯。
“……”裴定望了望天。很好,看來父親的確太震驚了,以致方寸亂了。
這么說,自己在千輝樓中的驚愕,也不算什么事了。
良久,裴光才像醒過來,嘆道:“韋君相之才經天緯地,這下我真信了。這事太重要了,我會召集你的叔父們;另外,通知你四位兄長回河東,將前兒也叫回來吧。”
前兒,裴前,裴定兄長裴審的嫡長子,就是裴定想讓他拜師的那一位。
這些人,涵蓋裴家三代,是裴家十分重要的人,卻常年不在河東。現在,裴光下令將這些人召回來——正如他所說的,這事太重要了。
天下大勢,是不是就如那個小姑娘說的一樣?裴家如何順勢而為?這些問題,裴光想聽聽家族子弟的意見。
這關系著裴家根基和將來,不能有半點忽視。
裴定點點頭,表示會通知兄長們及侄子。只是,待他們全部回到河東,還需一段日子。
“父親,我打算按照計劃去京兆。待大家都回到了,我應該也回來了。”裴定這樣說道。
錢皇后出了冷宮、錢貫辭官,京兆的局勢太不明朗了,他得親自去看一看。
裴光拈拈須,贊同道:“去吧,的確要親自看看。你前一次去京兆,還是厲平太后賓天前后,時間久遠了點。”
是啊,上一次去京兆,還是三年多前。那時在太始樓,小錢兒說了湣厲這個惡謚,他還讓小錢兒給韓曦常遞了話。
謚法無私,這惡謚最后還是改了……
一晃就三年多了。裴定突然意識到:厲平太后也是韋君相的弟子,說起來,鄭姑娘有一個太后師姐呢。
不過,這不是什么好事。——想起今上這幾年做的事情,裴定不禁搖了搖頭。
此刻,在他心頭回蕩不止的,還是鄭衡的那一番話。
大道廢,有仁義,以己身入污水濁世,激濁揚清,方是正途。
這些年,他周游十道,越來越明白先輩定下的兩條規矩,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明白。
他和父親一樣,都在暗中積蓄默默等待。等待的,便是那不可觸摸、卻一定會出現的……時機。
時機,也就是鄭衡所說的天下大勢。此前,他預計這個時機起碼還有五年才來到,但鄭衡的判斷,卻提前了五年。
這是最好的時機嗎?鄭衡說是,裴定則覺得可是可不是。
所以他一定要去京兆看看。或許,京兆之行能讓他有更準確的判斷,從而讓他下定決心。
且說,鄭衡在千輝樓說了那一番話之后,就沒有多想裴家了。裴光是個聰明人,她知道等待便好。
她現在做的事情,主要是教導新來的四個丫鬟。
這四個人,鄭衡打算重用,是以花了十二般心思,每一個細微的地方都盡可能顧及,就像當初教導云端四個人一樣。
盈知、盈足這兩個人自是不用多說,就連司慎、司悟這兩個丫鬟,都表現甚佳,鄭衡感到滿意。
再者,二房的鄭晁及謝氏,似乎在忙著什么,并沒有空閑來折騰什么幺蛾子,這就讓鄭衡更滿意了。
這一日,鄭衡如常去了閑章院給章氏請安,門房突然送來了一張拜帖。這張拜帖的落款人,竟然是葉雍。
葉雍,松江葉的葉雍,為何要來拜訪章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