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照例,這個番外是行文所需,正文尚未完結,大家放心啊,哈哈)
至佑十年冬,一場大雪將大宣邊境北州城染成了白色,觸目俱是一片茫茫,真正是萬籟俱寂。
臨近過年,關外衛士兵因此有了難得的幾天空閑,各士兵、各都尉、各將領都停下了訓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來驅散嚴寒。
風雪之中,副將寧昭帶著幾名親衛,認真察視著每一個營帳。所過之處,士兵們都會立刻站起來,腰背挺得筆直,齊聲喊道:“副將好!”
直到他走遠了,都尉們、士兵們才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卻總覺得副將冷冽的氣勢不曾散去,他們的話音漸漸低了下來。
在關外衛這里,士兵們最敬的是大將軍寧琚,最怕的卻是副將寧昭。
寧琚長相和善,隨和年紀越大,臉上的笑容就越多。軍中士兵更新淘汰很快,久而久之,士兵們就忘記了寧琚當年征戰的事跡,越發覺得大將軍平易近人了。
但他們不會忘記副將寧昭狠辣的手段,也時刻能感受到寧昭身上的血腥殺意。無論是老兵還是新軍,都對寧昭深深畏懼,每遇上寧昭都會立刻噤聲。
比起臉上總是帶著笑容的寧琚來說,常年冷著臉、永遠看不出心緒的寧昭,更能震懾士兵。
慈不掌兵,但寧昭這個副將的嚴厲狠辣,卻比其余九大衛的大將軍還要厲害,令士兵們不寒而栗。
同時,他們牢牢地記得:副將也曾跟隨太后娘娘四處征戰,身上有實打實的軍功。在懼怕的時候,他們對寧昭也有一種發自心底的信服。
這些年,寧琚逐漸放權,基本將手中的軍務移到寧昭手中。在士兵們看來,掌著關外衛實權的副將,實在是無比嚴肅可怖的人。
此刻,士兵眼中嚴肅可怖的人,正小心翼翼地攤開一張諜報,緩慢而輕柔地撫摸著諜報上的自己,素來陰冷的眼神變得甚是柔和,嘴角也慢慢揚了起來。
這諜報是從京兆千里快馬急送而來,上面蓋著太后的印鑒,原是給大將軍寧琚的,卻被副將寧昭要了過來。
印鑒之下,只有寥寥數語,字里行間卻帶著難以形容的氣勢,上面寫著“望爾等勿忘南戰之心,鎮守北關,毋負哀家所托……”
他一字一字地按著這幾行字,眼神越發柔和,近乎呢喃般道:“吾……自不負娘娘心志……”
這大宣江山,這天下萬民,是太后娘娘心志所牽,是太后娘娘掛念所在。他能為太后娘娘做的,便是替太后娘娘守住這北邊重鎮,不讓北寧踏進大宣半步!
良久,他才將諜報珍而重之地收起來,放進最貼近心口的袋子里,而后收斂了臉上所有柔和,靜靜站在營帳門口,看著漫天風雪,眼神依舊冷冽……
風雪越來越大了,此時有幾騎快馬越過重重風雪,越來越接近關外衛駐扎地。過了不知多久,在兩匹馬吐著白沫撲哧倒地后,有一騎終于見到了風雪中的營帳。
這騎用盡了全身力氣,高聲嘶吼著:“報——!太后娘娘崩——!”
“報——!太后娘娘崩——!”
“報——!太后娘娘崩——!”
一聲接著一聲的奏報,穿過了層層的風雪,由遠而近傳到了副將營帳中,傳到了寧昭的耳中。
寧昭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眼前也陣陣發黑,耳際似乎只有“轟轟”聲響,似有什么令他心神俱裂。
太后娘娘……崩!
寧昭駭然地瞪大了眼,騰地就站了起來,卻雙腿發軟,“砰”的跌倒在地上。
他想掙扎著起來,可是沒有一點力氣,連爬都爬不起來。
隨伺的親衛見到寧昭這副失態的樣子,就像被點了穴一般,全部都僵住了。
好一會兒,他們才反應過來,立刻沖上前去,用力攙扶著寧昭,著急地喚道:“將軍、將軍!”
突然間,有個親衛感到手背上傳到了幾滴溫熱,他下意識地看向手背,發現有什么東西滴在自己手背上,一滴一滴,似不會停止。
他愣愣地順著水滴看過去,卻發現他們懼怕信服的副將軍,正瞪大了眼睛,眼眶里聚滿了淚水,淚水漫出了眼眶,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副將軍,哭了?
所有親衛都漸漸松了手,他們難以置信地看著寧昭,看著往日冷著臉的副將軍不斷落淚,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營帳外,寧琚由三孫寧沖攙扶著,靜靜地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長子,看著他那簌簌而落的淚滴。
寧琚眼中有說不出的沉痛悲憫,雖則雙眼通紅卻沒有淚水。他側身看向漫天的風雪,良久才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太后娘娘,崩了。那個傳奇的女人,度過了她短短的一生。
也帶走了……屬于他引以為傲長子所剩余的人生。
三個月后,北州城的風雪已經止息了,但城里城外滿是白色,尤其是關外衛士兵的營帳,全部掛滿了縞素,偶爾還聽見有士兵在哭。
寧昭不知道士兵在哭什么,但他覺得能哭也是好的。——現在他已經哭不出來了。
接到哀報的那一天,他已流盡了余生的眼淚。到現在,雙眼似乎都看不真切了,他最厲害的便是一手箭術,能夠百步穿楊,還曾有人盛贊過他,說:“哀家今日真是長見識了,厲害,厲害!”
以后再也不會有人見識到了,他的弓箭,已經收了起來,再也拉不動了。
“厲平,厲平……這個謚號想必你是喜歡的吧?這就是你的一生……”寧昭看著駐扎地開始冒出來的綠草,喃喃地說道。
他的眼神,再也沒有過柔和,有的,只是無比的冷硬,還有越來越深的堅定。
她的一生已經結束了,他的一生也結束了。
但是,大宣還在,北寧還在,北邊重鎮還駐扎著近十萬士兵,他要替她鎮守這北邊重地,絕不能負她的心志,絕不能負!
未幾,關外衛大將軍寧琚感染了風寒,斷斷數日便撒手人寰。寧琚過世前將關外衛大將軍印鑒傳與長子寧昭,彌留之際切切囑咐:“勿忘南戰之心,毋負太后之志……”
可惜,當晚關外衛中郎將賀應棠以厲平太后書信為誘餌,聯合京兆秘密前來的左翊衛,將寧昭射殺于北州山下,對外訛稱寧昭病故。
隨后,關外衛士兵嘩變,北州營帳血流成河……
沒有人知道,寧昭臨死之前,滿是鮮血的手魏魏顫顫地伸進了左襟,想從最貼近心口處拿出什么,可是動作卻永遠停在了那里。
沒有人知道,寧昭左胸被鮮血泅透的口袋里,藏著一張諜報,上面只有寥寥數語,字形帶著滔天氣勢,上面寫著“勿忘……毋負……”
然而,寧昭終于是負了,他沒能替她掌住關外衛,沒能替她鎮守北邊重鎮,他是負了她所托。
寧昭死不瞑目,而此時北州山上嫩綠新長,日更月替,漸漸湮滅了一切。
三年后,萬里之遙的河東永寧侯府,有一個姑娘從昏迷中緩緩睜開了眼。
太后娘娘死而又生,她前世今生,永遠都不會知道,她曾被一個人那么刻骨銘心地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