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景一行后,裴定心里便清楚,裴家勢力有不少薄弱之處,再經由先前的京兆暴動一事,他就更確定了。
當時在太始樓屈于勢弱、極欲變強的心緒,他永遠都忘不了。
自那之后,阿衡曾經數次表露過這樣的意思:裴家勢力太弱了。對此,裴定深以為然。
裴家雖然子弟繁茂,遍布大宣各道各行,因河東第一的名頭,在朝中有頗大的影響力。然而……在軍中的勢力實在太弱了。
以往有京畿衛的陶元慶在,這個問題尚不算突出,現在便越加明顯了。
可是裴定并不感到慌張,因為他知道,這種勢弱會隨著時間而改變。既然他已經出仕為官,裴家的勢力必然和過去有所不同。
盡管眼下弱小,將來卻會強大,這可以用時間來證明。
只不過,因為大宣各處動蕩的局勢,改變了許多事情。裴家增強勢力的機會,現在就來到了。
剛開始的時候,他并不是很明白阿衡所說的意思。如今三個多月過去了,局勢發展到這一步,他當然已經明白了。
是的,阿衡說得沒錯,這次山東道的寇亂,是裴家的一大機遇,是裴家的青云之力。
只要他能夠抓住這一次機遇,便可以改變過去勢弱的狀態。盡管還不能獲得軍中的勢力,卻會比之前好很多。
這時,裴光說話了:“山東道的賊寇,朝廷當然會剿滅,卻不一定會成立招討司。畢竟,事情尚未到那么嚴重的地步,朝中想必對此爭議不下吧?”
裴定點點頭,說道:“父親說的沒錯。山東道的府兵,要調動起來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兵部倘下調令,動靜未免太大,恐于國朝平穩不利。而且,府兵離開駐扎地,皇上并不放心。因此,皇上遲遲沒能沒定下主意。”
末了,裴定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父親,我打算去找中丞大人,向他提起那個建議了。”
裴光沉吟良久,才說道:“可,現在是提那個建議的合適時機了。”
第二天當值的時候,裴定便去找了御史中丞傅日芳。當其時,傅日芳正在想著御史臺的情況,少不得嘆息一聲。
因當初有孟瑞圖死諫一事,至佑帝對御史臺一向不喜歡,然而御史臺掌諫官,地位實在太重要,至佑帝不得不倚重。
用之,卻不能信,這便是至佑帝對御史臺官員的態度。
御史臺的主官當然清楚這一點,是以他們對朝中大事一向不太積極,御史大夫張珩是,御史中丞傅日芳也如是。
幸運的是,這兩年來,張珩和傅日芳都有改變御史臺局面之心,只不過還沒有什么好辦法,收效甚微罷了。
此刻聽到裴定的話后,傅日芳騰地站了起,脫口而出:“什么?繡衣使……上疏請求設立繡衣使,前去山東道剿匪?”
他實在太震驚了,說罷便愣愣看著裴定,再不有言。繡衣使,怎么突然提起了繡衣使呢?
“是的,大人。下官以為,設立繡衣使一職,可以前去山東道剿匪,穩住朝廷局勢;同時,也能改變御史臺的局面。況且,設立繡衣使,乃遵太祖之意,宜當可行。”裴定這樣說道,將無數次斟酌過的建議說了出來。
太祖曾設立過繡衣使一職,由御史臺的官員擔任,曾手持虎符,督軍平定過動亂,因而深得太祖的看重。當時御史臺前去督軍的官員,曾衣繡衣,因此才有繡衣使這個名號。
繡衣,以示帝王恩重。
太祖駕崩之后,繡衣使之名便不復存。如今裴定提請設立繡衣使,其實也可以稱為恢復繡衣使的名號。
倘若御史臺能設立繡衣使,能夠前去山東道平亂,那么御史臺現在這種尷尬的局面,必定能得到改善。更重要的是,繡衣使能立赫赫威名,成為朝中一股新勢力。
如今山東道動亂,設立繡衣使正當其時。
繡衣使亦稱“繡衣直指”或“直指使者”,向來有御史臺官員就任。顧名思義,繡衣使的職責乃“指事而行,無阿私也。”
所謂指事而行,當然是帝王所指之事。事實上,繡衣使之所以存在,就是因為帝王的需要,也因為帝王的恩寵。
傅日芳身為御史中丞,當然清楚繡衣使的存在。只不過,他從來沒有想過可以恢復繡衣使這官職。不,繡衣使并非一個官職,而是一個名號。
繡衣使之所以存在,完全是因為皇上恩寵倚重。以御史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方,怎么可能恢復這樣的名號呢?
傅日芳無奈地笑了笑道:“設立繡衣使是好,然而繡衣使的榮光,屬于太祖時候。現在幾乎不可能出現了,便是本官上疏,皇上也不一定采納。”
裴定拱手道:“大人,皇上準允是否,在未上疏之前,誰都不能知道。下官只覺得,當前的局勢,是設立繡衣使的良機。而且,下官另有補充,是關于繡衣使的,請大人聽下官仔細道來……”
裴定鳳目半斂,蒼白的臉色一如往昔,絲毫瞧不出他心底的火熱激蕩。設立繡衣使是他所想,然而這最后補充的內容,才是他這個建議的最精到之處。
繡衣使的存在,的確是因為帝王恩寵,但是朝廷局勢也不可或缺。然而比這兩者更重要的,是權力的博弈。博弈,不過就是你來我往罷了。
他相信,有了最后這個補充,皇上定然不會拒絕傅大人的上疏,繡衣使的設立,并不是那么艱難的事情。
傅日芳聽罷裴定的話語,臉色不禁動容,捻須點頭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繡衣使一事,本官會上稟張大人,稍后再作決定。”
傅日芳打算這就去找御史大夫張珩了。他很肯定,張大人定會贊同這個建議的。
設立繡衣使啊……沒想到御史臺最榮耀的時候,還能有再出現的一天。雖則不比太祖之時,然而有繡衣使這個名號,便是好事。
第二天,御史大夫張珩向至佑帝上了一紙奏疏,奏請設立繡衣使、前去山東道剿匪,懇請皇上準許。
接到這個奏疏后,至佑帝不禁有片刻恍惚。繡衣使,朕仿佛……從鄭太后那里聽說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