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出宮并不容易,更何況是在未時,這個時間就更難了。
所幸現在六宮之權都在錢皇后手中,雖則安排起來很是費了一番心思,但她還是順利出了宮。
其中,自然少不了裴家暗中幫忙。
乃甚至,還有另外一股不知名的勢力,也在替她撫平著可能會有的障礙。
這股勢力,她之前隱約有所覺,最近更清晰了些。
原因可不是因為她執掌了六宮權,而是這勢力故意讓她知道。
尤其是在此次出宮過程中,越發明顯了。
這令錢皇后不得不多想,這股勢力故意凸顯了自己的存在,莫不是與此次她欲見的人有關?
但這個人,是裴家傳訊過來的,然而這股勢力,卻與裴家沒有什么關系……
錢皇后這般想著,隨著穩穩當當的轎子,來到了城門附近的觀止樓。
她多年不曾出宮,按理說如今出宮了,應該喟嘆悵然才是,但是她沒有這樣的心思和時間。
她有的,只是疑惑,猜測著是誰要見她,猜測著寫下鴻諸體的人是誰。
觀止樓中很安靜,只有寥寥幾客,顯然已經清過場了。
錢皇后并不擔心會被認出來了,裴家既然將書信送到她手中,肯定是做了一番準備的。
而且,她帶著帷幕,旁人自然見不到她的樣子,就連她身邊的金錠,也是仔細喬裝了一番,便是宮中內侍見到了,也一定認不出來。
甫下轎子,觀止樓的伙計便迎了上來,態度恭敬地將她引去了二樓的廂房。
“篤篤篤”三聲敲門聲響起,伙計恭敬地稟道:“姑娘,貴人來了。”
伙計話音一落,房間的門就打開了,房中的一切也就敞開在錢皇后跟前。
錢皇后的心急促跳了一下,來不及思考更多,便只剩下愕然。
“是你?”
房中只有一個姑娘,這個姑娘,容色艷麗,令人見之不可忘。
錢皇后的確忘不了,事實上印象深刻,她記得這個姑娘是誰。
昔日在澹苑,她曾見過這個姑娘,她記得這個姑娘發現了藏絲工藝。
這是鄭家的姑娘,是永寧候……永寧伯府的姑娘了。
托裴家遞了書信過來的,是她?
寫出鴻諸體的,是她?這……這怎么可能?
錢皇后震驚不已的時候,鄭衡也在沉默著,并沒有什么言行。
在書信上尚且好說,但見到了錢皇后之后,她便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她該如何向錢皇后打招呼。
過去她是鄭太后,錢皇后要曾喚她為母后。
現在,她是鄭衡,按理說她是要給錢皇后福禮請安的,但是……她做不出來。
她怕將來錢皇后知道真相之后,會心中羞愧。
更重要的是,她既然用鴻諸體將錢皇后引了出來,當然就不打算只是做鄭衡的。
于是,她笑了一下,伸手朝里:“娘娘,請坐。”
錢皇后強忍住心中的詫異,神容自若地走了進去,坐了下來。
她感激自己還帶著帷幕,不然,臉上的錯愕定會表露無疑,如此一來,她怕是落下下風了。
在她還不知道對方目的之前,她要擺出錢皇后的架勢,保持十分的警惕和提防。
錢皇后坐下之后,伙計便退了下去,錢皇后身邊只有金錠在候著。
鄭衡打量著金錠,也沒有說讓其退下去的話。
昔日坤寧宮的大宮女金錠,她還是有些印象的,后來更是得知其隨錢皇后入了冷宮,現在錢皇后身邊最為得信的忠仆,就只有這么一個了。
就好像她當年,身邊只剩下了云端一樣。
沒有人說話,房間內便無比安靜,這安靜讓人心中不安,縱然是錢皇后這樣的人,心中也有些焦灼。
她取下了帷幕,面上已經一片平靜,哪怕她內心再焦灼,也保持著沉默。
她覺得,誰最先開口就先輸了。
鄭衡看了看錢皇后,隨即笑道:“娘娘,觀止樓這里的茶還不錯,你嘗嘗看。”
會兒的性子一如之前,雖則聰慧,但是有些倔,在認定的事情絕不會改變。
眼下,會兒肯定是覺得誰先開口誰就輸了。
一如當年,會兒為了她的謚號而據理力爭,為此還與至佑帝反目成仇。
想到此,鄭衡眼神不禁柔和許多,嘴角笑意也不自覺更深了。
錢皇后心中更加驚疑不定,甚至還忍不住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是看錯了。
鄭家姑娘的眼神……怎么仿佛帶著一絲慈愛包容?
就好像是在看著憐惜的晚輩一樣,當真是……莫名其妙!
不過,既然對方已開口,錢皇后便問道:“約本宮前來的,是你?你代誰約本宮?”
事關鄭太后和鴻諸體,她實在按捺不住。
直到這一刻,她都不相信寫下鴻諸體的,是眼前的小姑娘,而是相信她是代人前來。
鄭衡搖了搖頭,也沒有避諱金錠,直接回道:“是我約娘娘前來的。那書信……也是我寫的。”
錢皇后氣息紊亂了一瞬,下意識反駁道:“不可能!你怎么會……”
“娘娘想說我怎么會鴻諸體?這有何難?我的老師便是鴻諸君,我怎么可能不會?”
鄭衡打斷了錢皇后的話語,眼神仍舊十分柔和。
錢皇后差點坐不住了,她滿臉震怒,語氣已經冷了下來:“你在胡言亂語什么?”
比起約她的人是鄭衡,比起鄭衡會鴻諸體,鄭衡最后說的這話,更讓錢皇后覺得荒謬。
世人皆知,鴻諸韋君相只有一名弟子,那就是厲平太后。
即便韋君相已經消失多年,誰都不會認為他還會再收弟子,因為當年他便說過:“吾有一徒,足矣。”
厲平太后一徒,足矣。
韋君相怎么可能會再有一個弟子?分明是眼前的姑娘在說謊!
錢皇后對鄭衡所知不多,除了澹苑見面之外,就只知道裴定對其傾心之事。
在此之前,她對鄭衡頗具好感,但眼下卻有一種被深深冒犯的震怒。
鄭姑娘說其是鴻諸君的弟子,那豈不是把其抬到與母后同樣的位置?她怎么敢?
不說身份,不說計謀,就說母后對國朝有誅四王、定社稷的功勞,一個小小的伯府姑娘,怎么敢這樣?
錢皇后站了起來,一拂袖子:“我們走!”
她已經后悔來這一趟了,再待下去,她忍不住自己會將這姑娘狠狠問罪!
然而,鄭衡的一句話,就令她倏然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