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衡沒有站起來，只朝錢皇后淡淡道：“娘娘，當年云端可曾告訴過你，那是空棺？”
此話說得沒頭沒尾，卻令錢皇后臉色驟變。
她猛然轉過頭來，臉上震怒猶未散去，眼神卻意味不明。
空棺，自然是指皇陵中厲平太后的梓棺。
此事在朝中并不算隱秘，讓錢皇后臉色驟變的不是鄭衡提及的空棺，而是其語氣。
提到云端姑姑時，那種無比熟稔又親近的語氣。
仿佛，其與云端姑姑相識已久，仿佛，其熟知云端姑姑的一切。
這樣的語氣，錢皇后只在一個人身上聽見過。
當年母后對云端姑姑，就是這樣的語氣！
然而，眼前的小姑娘卻用了這樣的語氣，這怎么不讓她驚詫？
而且，她說的還是皇陵空棺的事。
這么一句話，就已透露出太多消息，就算錢皇后震怒想走，她也邁不動腳步了。
她深深看了鄭衡一眼，然后若無其事重新坐了下來。
“金錠……”她喚道，語氣頓了一下，“你先退下去吧。”
“是，娘娘。”金錠福了一下身子，立刻退了下去。
鄭衡感到一絲意外，沒有想到錢皇后此時會讓金錠退了出去。
轉念一想，便不覺得奇怪了。
雖則身邊都只剩下一人，但是云端與金錠還是不一樣的。
非關信任忠心，而是金錠太年輕了，知道了這些隱秘，實是有害無益。
看來，會兒這些年也長進了……
錢皇后打量著鄭衡，心頭怪異感更甚了。
這一次，她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鄭姑娘的眼神當真是慈愛又包容，臉上還帶著一種看晚輩長進的欣慰神情。
就好像自己是她晚輩一樣。
這樣的眼神表情出現在一個及笄不久的姑娘臉上，讓人駭然心驚。
錢皇后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直接問道：“鄭姑娘，你……為何會這樣問？”
不知道怎么的，她明明應該害怕心驚，但是心底卻出現了一種無法言語的期待。
她一瞬不眨地看著鄭衡，屏息等待著回答。
這個瞬間，她腦子很空，也說不上來自己想聽到什么回答，但是她很確定，這個姑娘的回答很重要。
她心心念念的母后消息，或許……這個姑娘知道什么。
鄭衡既已約了錢皇后出來，當然早就想好應該怎么回答了。
“娘娘，我當真是鴻諸君的弟子。空棺之事，乃是老師告訴我的，云端，也是老師告訴我的。不止如此，老師還告訴了我很多……”
錢皇后的神色隨著她的話語而變化，驚愕震怒譏誚……最后便是深深的不解。
鄭衡是裴家介紹而來的，也就是說，鄭衡是可信的，而且，是在這樣的場合下，鄭衡更沒有必要說謊。
正因為鄭衡說的是真話，錢皇后才更加不信。
因為她怎么都不相信韋老大人會再收一個弟子。
但是……如果鄭衡真的是韋老大人的弟子，那么一切也就說得通了。
比如，鄭衡會鴻諸體，比如，鄭衡知道空棺……
但是，韋老大人消失多年，就連當初母后賓天都不曾出現，又怎么會收了一個小弟子呢？
“當初，老師的確說過一個弟子就足矣，但是太后娘娘賓天得太早了……”鄭衡徐徐說道，將內心已經演練過無數次的話語說了出來。
她會鴻諸體，知道厲平太后的一切，背后還有萃華閣這樣的勢力，過去屬于她的一切，總要找個理由放到明面上的。
當初在找上終風驟雨的時候，她所言的便是老師的弟子。
因為那暗號實在無人能知，所以萃華閣上下都不懷疑，也在忠實地執行著她的指令。
鄭衡一直以來的打算，就是要找到老師，只要找到了老師，她會將身上所發生的一切據實以告，那么她所懂得所知道的就會迎刃而解。
但是，她找了這么多年，依然沒有老師的蹤跡。
當年她賓天的時候，老師也沒有出現，唯一的原因，只能是老師不能出現。
老師不能出現的原因是什么呢？老師的年紀那么大了，或許早已仙逝了。
這幾乎是所有人內心的猜測，包括裴定，包括錢皇后。
但這不是鄭衡的，她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她知道老師年紀大了，但是冥冥中，她有種直覺，她相信老師一定還在世間。
可是，她找了那么多年，都沒有找到老師，而且，現在還發生了那么多事情。
早在當初京兆發生流民動亂到時候，她心中就有了個模糊想法，可是，還沒有等她的想法變親清晰真切，就發生了江南道動亂。
經由此次江南道動亂，她徹底認清了現在的局勢，腦中那個模糊的想法也無比清晰了。
無須等到老師出現了，她現在以前確定要對國朝做什么了。
其實，她早就應該清楚了的，現在的國朝，早已不是當初她所執掌的國朝，現在的至佑帝，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會孺慕看著她的皇帝了。
在她賓天之前所留下的那些后手，全部都被至佑帝舍棄乃至破壞掉了。
所以，中樞之中出現了葉獻、謝惠時，所以國朝連年大災，以致最后出現了動亂。
國朝這境況，與當年還是開熙帝執掌的國朝何等相像？
當年她弒君誅殺四王，然后穩住了國朝，那么……現在更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國朝如此了。
當年，她可以扶持年幼的至佑帝登基，現在，同樣可以把他拉下來！
“太后賓天太早，而皇上……卻無能昏庸，以致現在國有動亂民不聊生。娘娘，你覺得若是太后娘娘泉下有知，會怎么樣呢？”
“放……放肆！”錢皇后大喝道，本該威嚴無比的話語，卻因為語氣遲疑而完全變了樣。
這話一出口，錢皇后自己都愣住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穩住心緒，冷靜道：“鄭姑娘，你究竟想說什么？妄議皇上，這是大罪！”
鄭衡卻絲毫不慌，甚至比之前更平靜了，只道：“娘娘，你只說，若是太后娘娘泉下有知，會怎樣？”
錢皇后沉默了，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話想下去。
若是母后泉下有知，會怎樣？
鄭衡見狀，笑了起來：“娘娘不知道怎么回答？那我告訴娘娘好了，因為，這答案，便是老師收我為徒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