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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人間煉獄火逐煙

  夜色深濃,沒有人家點燈。因為雞犬都被殺光,寨子里靜得瘆人。

  風里飄著一股怪味,那是焚燒尸體的味道。

  一個月來,這種味道總是揮之不去。

  如果人間有煉獄,那么這里已然是了。

  靜謐不過表面,實則是死氣的籠罩。

  所謂病急亂投醫。

  有的人將自己埋在沼澤里,想讓污泥吸走身上的瘟疫,結果卻弄得滿身紅疹,皮膚潰破。

  有的人以為放掉身上的毒血就會好,最終卻失血而死。

  還有人認為只要至親的人從身上割下一條肉煮來吃就能治愈,可吃了幾頓依然沒有效果。

  于是有人選擇早早自盡,有人變得瘋瘋癲癲。

  然而經過前一陣子的喧鬧呼號之后,最近幾天又一下子安靜起來。

  寨子外不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說明這里有人,而且很多人。

  官兵把寨子圍了起來,不許任何人出入,違令者亂箭射死。

  這是知州下的命令,他的手腕可比何明倫硬多了。

  可還是有人逃,他們想逃到深山里去,不想留在這里被傳上瘟疫。

  留在這里,染上瘟疫是遲早的事。

  而逃往深山總還有一線生機,甚至有人希冀著進入深山后會有奇遇,說不定能逃過一劫。

  死亡的逼迫,讓這里的人都變得不再像人。

  有些沒染病的主張將染病的人聚在一起燒死,認為這樣就可以杜絕后患。

  必然有人反對,畢竟誰也不愿被活活燒死。

  村外官兵日夜把守著,凡是有瘟疫的村子都如此。

  于是就有人提出要跟官兵火并,反正也活不成了,還怕什么呢?

  他們能想到的官府自然也想到了。

  因此嚴加防備,絲毫不敢松懈。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魚要死了就會去撞網。

  也許魚死網破,也許魚死了網也沒破。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就是網破了魚逃了。

  這天半夜,寨子里無論是誰,只要還能走得動,無論染病還是未染病的村民,都要往外沖。

  與其這么半死不活地耗下去,不如來個痛快!

  風凝住了,不知誰射出了第一箭。

  有人中箭有人摔倒,但沒有人退縮。

官兵射出去的箭織成了一張網,村民用鍋蓋桌子之類的東西遮擋,拼了命往前沖  這些平時在官老爺面前唯唯諾諾的草民們此刻都猙獰著一張臉,咬緊牙關怒目圓睜。

  最叫官兵們震撼的是這些人既不呼喊也不呼痛,他們一聲不出地沖上來,卻比嘶吼謾罵更令人膽寒。

  “后退后退!否則格殺無論!”何明倫大喊。

  沒人聽他的。

  其實何明倫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他原本想要給沒染瘟疫的人一條活路。

  可知州說了,在這緊要關頭,絕不能有婦人之仁。

  姑且不說初得瘟疫的人癥狀輕微,很難察覺,倘若混入了這樣的人瘟疫還是難以遏制。

  就算這些人都沒有染病,在此形勢下也留不得。

  因為他們會生出怨恨,輕者會謠言詆毀官府,重者揭竿造反,為匪為患,于地方更是大不利。

  不對等的殺戮在天將明時結束了,官兵沒有太大傷亡,因為用弓箭,多是遠距離交鋒。

  “大人,這些尸首怎么辦?”手下過來請示。

  何明倫背轉了身子,沒再朝那邊看一眼:“倒上火油,連同這寨子一起燒了。各人注意不要接觸尸體,凡與這里村民有接觸的,自覺避開眾人在山上待七日,有違令者格殺無論。”

  “那仙源山那個弟子的尸體怎么辦?也燒了嗎?”

  “燒是自然要燒的,但他是蘭臺公子的師弟,要記得把他的骨灰收起來送回仙源山去。”何明倫道。

  “知道了大人,屬下這就去辦。”

  在司馬蘭臺被人打暈帶走后,宋沁選擇了自盡。

  他死得很體面,衣衫整潔,面容安詳。

  寨子里還有活著的人,但都已經走不動了。

  沒有人去過問,也不需要過問。因為不久之后他們都會變成死人。

  朝陽升起來的時候一只火把被點燃,這使得火把看上去不怎么亮。

  但當它被丟在地上,瞬間就鋪開了一片火海。

  火舌肆虐,很快就將整個寨子卷了進去。

  飄散的黑煙匯成一條粗大的煙柱直上蒼穹,像一條黑色的大蟒蛇在天地間扭動。

  何明倫仰著頭,盯著這煙柱出神許久,然后低下頭,揉了揉發酸的脖子:“留下五十人在這里處理殘局,其余的人都跟我走。”

  放馬坪已經消失了,周邊還有幾個村寨,用不了多久也會像這里一樣。

  他那個窩囊廢小舅子還在大牢里關著,但他也顧不得了。

現在大牢已  經是最安全的地方,起碼在那里不會得瘟疫。

  至于追責問罪的事總要忙過這一陣再說,何明倫對自己的仕途已經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原本就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否則也不能四十幾歲還在知縣這個位子上混。

  與此相隔五十里的匯昌縣衙,一個官差急忙忙從外頭跑進來,向暫時住在這里的知州大人稟報:“燒起來了!燒起來了!放馬坪那邊燒起來了!”

  那么大的火,即使隔著幾十里路還是能看得見,簡直比點起烽火臺還要壯觀。

  當然了,如果換成夜里會更顯眼。

  “把縣衙的所有兵都加增到各個村子去,”知州吩咐:“這把火一起那幾個村子必然也耐不住了。”

  匯昌縣如今已經成了一個爛瘡,必須剜下去,一點殘余不能留。

  “大人,剛剛秀竹苑那邊傳了信過來,”知州的心腹走過來小聲稟報:“說蘭臺公子不見了。”

  “怎么會不見了?他們沒有好好的侍奉嗎?”知州一聽就急了。

  “您知道的,蘭臺公子不許任何人靠近他,怕瘟疫傳染。”心腹道:“難免疏忽了。”

  “這……這叫我如何交代啊!”知州愁得直甩手:“他能去哪里呢?”

  “要不小的派人去仙源山看看。”心腹試探著問。

  “他如果要回早就回去了,何必等到現在呢?”知州苦惱地搖頭:“也罷,我親自去一趟仙源山吧。免得隱瞞不報,罪加一等。”

  三五第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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