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11月6日,周五。
沙洲縣,竹林中學。
徐同道當年的母校。
清晨。
教學樓后面的教師宿舍區,手機鬧鈴聲將42歲的王次義叫醒,他伸手去摸手機,想將鬧鈴關了。
結果,摸了幾下,反而把手機從枕頭底下碰掉到床下。
本來在枕頭底下的鬧鈴聲還沒那么大,這一掉到床下,鬧鈴聲就變得有點刺耳了。
睡在另一邊床頭的妻子白萍立時一腳蹬在他腿上,斥道:“快把鬧鈴關掉!吵死了!”
“噯、噯,這就關、這就關!”
王次義連忙起身下床,撿起手機把鬧鈴關了。
世界清靜了,妻子白萍抿抿嘴,翻了個身繼續睡,王次義看了眼窗外的亮光,輕嘆一聲,抬手揉了揉眼睛,悄悄穿衣、穿鞋,然后出了臥室,去廚房做早餐。
白萍不會做飯,所以家里每天做飯的任務,都是王次義的。
這么多年下來,他也習慣了。
他是徐同道當年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
教書二十多年,他教過的學生具體有多少,他自己恐怕都記不清了。
生活……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才42歲的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暮氣,他的余生,仿佛已經能一眼看到盡頭。
他還不知道他十幾年前教過的一個學生——徐同道,已經成為全省首富。
在這個清晨,王次義熟練地熬粥、煎雞蛋、燒開水、順便打掃家里的衛生。
期間,他還和了點面,從冰箱里拿出肉餡,現包了一些小餛飩下鍋煮熟。
他妻子白萍喜歡吃現包現煮的餛飩。
等餛飩煮好了,他去敲了敲臥室門,又去敲了敲兒子的房門,叫他們起床。
在他們起床洗漱期間,王次義去學校大門外的早點鋪買了幾個肉包子和兩根油條,還有一杯豆漿,他兒子愛喝豆漿。
娶一個不會做飯的老婆,這些就都是代價。
一家三口一起吃早餐的時候,白萍和兒子依然像平常一樣,邊吃邊點評。
白萍:“這雞蛋煎得這么老,還有營養嗎?跟你說了煎糖心雞蛋、糖心雞蛋!你老是煎這么老?”
兒子:“爸!今天豆漿涼了,不夠熱,你去幫我熱一下吧?”
14歲的兒子說著,就將豆漿杯放到王次義面前。
“我買來的時候是熱的,誰讓你剛才磨磨蹭蹭的?”
王次義嘴上懟著,卻已經拿起豆漿,往廚房去了。
對王次義來說,今天是很尋常的一天,唯一值得期待便是明天就是周末,可以休息了。
他前兩天就想好了,周末的時候,出去釣一天魚,讓自己放松一下。
可以名正言順的少做一頓飯,也能少聽老婆一個白天的嘮叨。
這……已經是他最后的倔強。
早飯后,他給自己泡了一杯茶,之后才帶著教案和課本,不慌不忙地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他到的時候,辦公室里另外七個同事,已經到了四個。
有人在抹桌子、有人在拖地,也有人喝茶聊天。
王次義來到自己座位,拿起抹布也開始抹桌子。
抹完桌子,他坐下準備喝口茶,門外忽然走進來一名年輕的女老師。
王次義下意識瞄了眼這女老師的臉和胸,到了他這個年齡,也就只能過過眼癮了。
還得是不動聲色的那種。
要不然就會被人指責他品德不端。
往常這位年輕美女老師并不怎么跟王次義搭話,但今天……她一進門,臉上就帶著好奇的笑容,快步來到王次義辦公桌旁,“哎,王老師,你在咱們學校工作那么多年了,你記不記得咱們學校以前有一個叫徐同道的學生呀?”
辦公室里其他四人有人充耳不聞,沒往心里去,有人好奇往這邊看來,王次義則是怔了怔。
他記得徐同道。
雖然他帶過很多屆學生,但……他帶的每一屆的一個班級里,成績拔尖的學生總是屈指可數。
而且,竹林中學每年初三畢業班的升學率太低了。
一年一個年級都沒幾個學生能憑本事考上高中,其他學生想上高中的話,就只能去民辦高中,或者給縣一中或者縣二中交大筆的擇校費。
在他近二十年的執教生涯中,令他最惋惜……就是徐同道了。
因為別的學生,無論家境多差,只要考上了高中,家里砸鍋賣鐵也會繼續供,唯獨徐同道,明明考上了高中,卻放棄了學業。
“徐同道?你認識他?你問他干什么?”
王次義疑惑反問。
美女老師眼睛一亮,“咦?王老師,你還真認識這個徐同道呀?他以前也是咱們竹林中學的?不會吧?對了,王老師,你以前教過這個徐同道嗎?這家伙現在可不得了了!”
她的語氣太驚奇,終于將辦公室里幾人的目光全部吸引過來。
一名三十來歲的男老師好奇問:“什么情況啊?你們在說什么呢?”
王次義下意識笑了下,點點頭,“我何止教過他,這徐同道以前就是我班上的學生,我做了他兩年半的班主任!”
美女老師一驚,上身下意識后仰,眼睛都睜大了幾分,“不會吧?王老師,那、那你現在還有這徐同道的聯系方式嗎?你還不知道嗎?這徐同道現在是咱們省的首富了!我昨天晚上剛在網上看到的新聞。
我在新聞上看到對他的介紹,說他籍貫是咱們這邊的,所以一時好奇,就想打聽一下,他以前是不是也在咱們竹林中學讀過書,沒想到……嘿!沒想到這徐同道以前還是你班上的學生?王老師!你以前真是他班主任呀?那、那你快跟他聯系呀,你是他以前班主任,他或許能拉你一把哦!人家現在可是咱們省的首富!”
王次義驚呆了。
辦公室里其他四位老師也都驚得面面相覷。
“真的假的?我們學校出了首富?這……”
一名男老師不敢置信。
另一名男老師則好奇問:“王老師,你怎么只當了他兩年半的班主任啊?不會是初三最后一學期的時候……那學生被劃到實驗班去了吧?”
王次義此時還懵著,下意識點了點頭。
他這些年花在家庭上的時間和精力太多了,他記得他帶徐同道他們那一屆的時候,他兒子剛出生不久,他老婆又不會做飯,每天洗衣、做飯、帶孩子的活,都要他承擔大半。
于是,那一年競爭實驗班班主任的時候,校領導以他要照顧家里為由,將他排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