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致良很快見到了海姆里克，后者西裝革履，一臉風霜之色似是剛剛遠行歸來。
“去那邊走走吧。”蔡致良長舒一口氣之后，指著一旁的綠化帶，盡量用平淡的語氣說道。
“讓安娜小姐一起吧。”海姆里克卻是指了指安娜，道：“有關PET設備的研發，我也想跟您談一談，不過，這需要借助安娜小姐的翻譯。”
蔡致良點點頭，沒有反對。
“PET在臨床上的應用，說到底是探究人體病理，所以探測器部分是關鍵。最早在七十年代，隨著計算機斷層技術應用于醫學影像，改進正電子掃描的顯像質量，才產生了第一臺商業化的PET。但是，探測器的核心部分是NaI晶體，目的是吸收伽瑪射線并產生可見光，這種晶體分辨率不高，而且容易潮解，極大地影響設備的穩定性，所以當時PET最迫切的需要就是尋找一種可替代晶體，提升分辨率，形成穩定的正電子圖像。”
其實就算是安娜的翻譯，一些專有名詞，蔡致良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進入八十年代，一種閃爍晶體BGO（鍺酸鉍）被發現，一定能量的γ射線或帶電粒子進入BGO晶體時，它能發出藍綠色的熒光，記錄熒光的強度和位置，就能計算出入射電子、γ射線等的能量和位置，同時在晶體背后采用相應波長的光電倍增管接收并轉換成電信號，形成對正電子圖像的采集。這種BGO晶體將空間分辨率提升至78mm，而且相較于Nal晶體，不宜潮解，對于PET來說試一次技術的飛躍。”
說道這里，蔡致良也知道該轉折了，果然海姆里克說道：“但是這種BGO晶體缺陷也很明顯，尤其是較長的余暉時間，不利于3D采集，說到底只能應用于二維PET設備，限制了正電子圖像的發展，PET成像依舊很大程度上受限于二維采集方式的低靈敏度。所以一切又回到了起點，尋找一種可以替代BGO的晶體，呈現更為精準，分辨率更高的PET圖像，再次成為當務之急，這也是我們近一年來的關鍵工作。”
“你們找到了？”蔡致良看著海姆里克一臉的輕松，應該不至于一點收獲都沒有。
“是的，準確來說也不是我們首先發現的。”海姆里克道：“我們花費一年的時間，試驗了數十種材料，或者分辨率會更好一些，或者光輸出率較高，也有適合3D圖像的，但是都無法滿足臨床醫學對PET圖像質量的要求，尤其是令尊這種病癥的診斷，而就在我們一籌莫展的時候，奇跡出現了……”
海姆里克臉上露出了笑容，深吸了一口空氣，沖淡了凝重的氣氛，道：“年初有同事推薦了一種材料，是西部石油公司用于勘測石油的，同其他材料一樣，我們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結果卻大出我們意料之外，于是，我們成功了，它來的如此突然，感謝上帝保佑。”
蔡致良也像聽故事一般，這確實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是命運的垂青嗎？
“石油公司？”
“是晶體光學和巖石學相結合，利用不同的光學性質和鑒別特征，來分析巖石層特征，在這個過程中使用了這種晶體。不過，這跟我們沒有關系。”海姆里克云里霧里地解釋了一番之后，繼續說道：“這種晶體是硅酸镥材料，可以將分辨率提升到34mm，以僅有約40ns的余暉時間，高光輸出率使其成為適合3D采集的快速晶體。如果沒有這種晶體，我們大概只能繼續使用BGO，繼續受限于較長的余暉時間，高隨機符合與高散射，難以得到高質量的PET三維圖像。好在一切都過去了，上帝還是站在我們這一邊，施以悲憫的情懷。”
等海姆里克贊美完上帝，平復心情，道：“我這次前往華盛頓，與同行再次驗證了這種神奇的晶體，并獲取了相關專利和授權，但是陷于產能有限，連同制造廠一并收購了。”
“所以呢？”
“第三期投資已經耗盡，第四期投資的時間需要提前。”海姆里克說道：“這是一項偉大的事業，整個人類都將會因此而受益。”
蔡致良沒有理會海姆里克的高帽子，道：“我只想知道，這臺能夠造福全人類的PET設備，什么時候能夠出現？”
海姆里克沉吟片刻，道：“我可以向您保證，最快明年春天，最晚也會在明年秋天之前，出現在凱斯勒康復中心。近一年來，我們也對PET/CT，PET/MR聯合成像技術進行探索，雖然PET/CT的融合技術相對容易，但是其對軟體組織的分辨率不及PET/MR，而后者最大的優勢，就是同一瞬間獲得同一組織細胞解剖結構、功能、代謝和基因表達信息。大概明年……1993年元旦前后，我們會為令尊做一次聯合診斷，當然，這只能是特定條件下的一種嘗試。”
“我們已經期待了太久，需要一個讓我們依然抱有希望的消息。”蔡致良道：“我的母親，你應該經常能夠在病房遇見，神情越來越冷清，沒有生活的氣息，請理解一個兒子的心情，我已經沒有多少耐心了，如果不能按時完成這個計劃，我就只能聘請更為專業的人士了。”
“您的孝心讓我敬佩，不過，請您放心，每天面對病人的痛苦，作為一名醫生，我比任何人更迫切地期待它的降生。”海姆里克做了保證，道：“我們有制造PET的經驗，雖然已經過去多年，但是除了核心的探測器和計算機，其他部位并沒有革命性的變化。”
“ORTEC公司的每一步足跡，我都希望能夠第一時間分享你們成功的喜悅。”是時候開始回收權力了，蔡致良道：“安娜小姐會全力支持PET設備的研發，調動一切你們所需要的資源。”
海姆里克沉吟片刻，道：“感謝蔡先生的支持。”
“合作愉快。”蔡致良伸出手，道：“為了全人類的福祉，感謝上帝。”
海姆里克握住蔡致良的手，道：“上帝會保佑我們的。”
等海姆里克走后，蔡致良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囑咐安娜：“剛才海姆里克博士的陳述，你也聽到了，首先確認一下這種晶體，如果確有其事，召集律師審查一下ORTEC公司的合同文件，確保沒有漏洞。”
說完，蔡致良嘆道：“希望我是小人之心了。”
終究是有些不地道，不過這是商業社會，作為外來者，做任何事都要以防萬一，否則的話，人們只會嘲諷你的愚蠢，連一絲的同情都不會有。
“我明白的。”安娜點點頭，問道：“ORTEC公司是一家商業公司，目前僅有研發，制造和營銷是不是也提前籌劃？”
“一并準備吧。”
自然還是需要商業化運營的，否則投資了1億美元，總不能當玩具一般扔掉吧，不過，蔡致良沉吟片刻后，道：“等調查結束，聽聽海姆里克的意見吧，醫療設備市場還是相對比較特殊的。”
PET的買方很有限，主要是以醫院和研究機構為主，但是因為昂貴的價格，那么市場就更有限了，所以營銷一定要有針對性，主要是發表在醫學期刊上的論文，各種學術研究會議，以及醫學協會的支持，比如腫瘤協會等等，如此一來，決不能拋開海姆里克為首的學者，他們隨時可以從研究者，轉變成合格的營銷者。
安娜離去之后，蔡致良腦海中轉換著剛才的談話，有些患得患失起來。首先，他自然是希望蔡明潮能夠想過來，不然的話，他母親的生活就太苦了。但是，已經六年過去了，很多事并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
其次，既然這么長時間過去了，就需要一個結果，而這個結果需要由明年的PET來診斷，必然會產生兩個結果，能夠醒過來，或者無法醒過來，如果是后者，那到底是一種解脫，還是更加煎熬的開始，蔡致良也不敢想象。
蔡致良去看望父親時，時間已經不早了，趙寶秀已經準備離開，問道：“怎么了，談的不順利？”
“不，很順利。”蔡致良看著病床上的蔡明潮，露出了笑容，跟趙寶秀說道：“媽，不出意外的話，明年這個時候，PET設備就能制造出來，到時就能夠對爸爸的病情做出精確的診斷。”
“真是謝天謝地。”趙寶秀雙掌合十禱告著，道：“菩薩會保佑你爸爸的，我就說過，海姆里克博士是個好人。”
蔡致良無言以對，不過無論如何，當初來到凱斯勒康復中心無疑是一個正確的決定，給了他一個解決方案，并逐步完善，不至于處在束手無策的狀態。
“走吧，我煲了湯。”
蔡致良再次看了父親一眼，跟著趙寶秀離開了凱斯勒康復中心，同趙寶秀一樣，渾身輕松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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